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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步履愈发急促,好似要随之追逐那温热的火光。 一只手猛地自前侧拦到他腰际,付尘一愣,低头看向宗政羲,道:“怎么了?” “你要往何处?” 付尘直发愣:“不是要跟着去胡人祭祖仪典上吗?” “我何时说过要去那里了,”宗政羲冷道,“他们现今仇情激昂,我保管你一到那里便立即能被宰成了他们的祭礼,纵是赫胥猃有心,也未必保的了你。” “……是,”付尘晓觉自己身份,应声道,“那要去哪儿?” 宗政羲未答,只向左拐入了山林之中。 他紧跟着男人身影,心觉一阵无名的悲哀,自己到底是幼年在山林隐匿许久,与燕地情感寡淡,而这人却是身负燕国皇脉,何以竟沦到两边都避之的境地。 付尘随宗政羲步入毗邻一片矮低林谷,满坡的石头垒出的小山坡,一拢一拢的,正是胡羌借以悼念先烈的敖包。 付尘跟着他七拐八拐地、早已混淆了原初的方向。正待快步跟上时,却见前方人蓦地停了,他跨步行至其旁,入眼所见,是谷石地上一座比方才所见许多微小得多的敖包,与其说像胡人特有的敖包,倒不如说更似燕人的……坟茔。 付尘心脏骤停一瞬,男人明明什么话也未言,他也未在这粗陋的石头堆上发觉一个文字标记……但就似灵犀互通一般,他几乎是立即便意识到这是什么,也晓得了男人种种意味。 “嘭。” 雪地中传来沉闷声响。 青年双膝一弯,冰冷的厚雪顿时粘结在青年膝间的衣料之上,吸附着其中的热量。 付尘撑着双眼,以一种极为强烈的眼神盯着那堆大小、颜色皆不等划的敖包,低声道:“……儿不孝。” 男人搭在膝上的掌心暗自拢起,骨节迸响。 “儿不孝……至亲在前,却仍能受奸人乱语蒙蔽,此一重罪……后乃至杀意逼危,视死不救,纵任仇敌相害……此二重罪……” 青年面色褪血,青筋鼓动。指尖利甲深陷于掌心之内,有赤色液流沿指缝间滴下。 “……再又掘坟验尸……”付尘直直盯着石堆,目眦欲裂,“……扰您泉下不得安生……此为第三重罪……” “三重罪状在上,儿自知无可饶恕,不敢再奢求与您归宗相认……此前受奸人所害致得现今无多寿数,儿自当其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余生所求一念,自行锄奸惩恶,替您完报宿怨恩仇。” 青年虔敬闭上双目,俯首三叩。 有如泰山压于背脊,每一叩首,伏于地面久久,好似自此倒了,就再也起不来一般。 面额沾于山地雪上,寒风吹扫,冷得刺骨,他却从中得到沉积许久的解脱的快意。 “……想来……一报相还一报……当初你弃置我母子之憾……留待你去朝我娘慢慢解释……今生此世,便是儿咎过殊甚,当以命报之……” 他跪地不动,双目视于前侧,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正像浓重的夜,只会愈发浓黑,永远不知流逝,不见尽头。许久许久,直到身后有靠近的轮擦响动,付尘方从记忆中裂解而出,想起身后仍有一人。 后背突然袭来一片暖意,令他怔愣间以为又出现错觉,迟钝低首,才瞥及一件乌色裘衣披到身后。付尘嘴唇一哆嗦,说不出是如何滋味儿,双眼盯视于前,哑声道:“我的罪孽……是我应赎的。” 搭在肩膀上的手迟迟未退,付尘听见男人说道:“无心为过,未必全然是你之过。” 不知为何,付尘心中涌起一股欲笑的冲动,这样的话不似自宗政羲之口说出的,心中却更为酸涩,他无语相对,缓缓摇了摇头。 宗政羲看着青年动作,转而沉了音色,道:“我从不怜悯旁人,只是提醒你莫搞错了方向,得不偿失。” 付尘一恍神,低下双眼,问出了一个他心藏已久的疑惑:“……他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人?” “亦父亦兄。”宗政羲答得笃定,简短有力。 付尘继续低首沉默,许久后微微侧转头,朝身边人瞥了几眼,抿了抿唇。 宗政羲似察觉到他心中所想,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诧异之色,眯眼低声道:“我没要求你——” “殿下天潢贵胄,原本贾晟身份微贱,若在从前,自是不敢攀附,”付尘侧首,猩红双目是一片赤诚的温笃,“只是现今人事皆变,贾晟自知有几分用处,愿同敬殿下为父兄,倾全力襄助殿下一同筹谋举事。” 宗政羲一味盯着他,没出声应答。 付尘也并无沮丧之色,卸了几分力,低声道:“你方才说的对。” “……这次……真的……”青年挺秀修长的双眉整个揪结在一起,矛盾而痛苦,“…我对天发誓……” “你不必朝天发誓,”宗政羲难得截断他的话,“你只需对我发誓。” 青年闭了闭眼睛,男人自下握上他手,冰凉的乌皮手套在嶙峋的寒风中竟也能感受到一股子滋腻的触觉,男人轻轻掰开他掌心,拿袖帕轻轻拭干其上血珠,继而扎上了个小结。 “你接连半月每日子时到松林边,以为我不知晓?”宗政羲略一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言道。 “我知道,”付尘不敢同他对视,“我也知道……你知道。” “你一直这副样子,不待旁人动手,你以为你自己强撑到何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