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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见他目光诚挚温和,像是手上捧着的石榴粉彩白瓷小手炉一样暖。 心里虽暖,但她口中还是淡淡道:“葛嬷嬷很好,况且我也不是不学无术的顽童,宫里的规矩我也都学得来,不必她逼迫。” 辛泓承心道:比起当日定寒亭所见,跟在母后身边举止得宜的大家闺秀,眼前这个略带傲娇的小姑娘才更像他想象中的林妹妹。 不知怎的,辛泓承只觉得心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放柔了语气:“那就好,其实你不必那么辛苦的。女子出嫁后的体面,基本都是靠男人挣来的,夫君若是有出息,妻子寡言也被人夸沉稳,多话也被人赞伶俐,没人敢当面摆脸色。若男人糊涂没本事,便是妻子才有咏絮,德比班昭还是要被人冷落。” 他想告诉黛玉,自己总会为她挣来体面不叫人欺负。 谁知黛玉听他这话,却轻轻一哼:“四殿下念了这么多圣贤书,怎么不明白‘欲得他人之敬,先有服人之德’的道理?京中也有夫君官位亨通,但为人贪婪刻薄,挑拨是非,以至于人人都不爱搭理的诰命夫人呢。什么女子出嫁都靠夫君的话,也太以偏概全了些。” 辛泓承立刻把话往回找补:“她们哪里能跟你做比,你本就是母后和太后都金口夸赞过的人,已经比世人强了。我劝你不要太过辛苦,就是怕你精益求精——好歹也给别人些进步空间吧。” 黛玉是根正苗红的古代人,耳朵里天天被灌输的都是贤良淑德以夫为天,哪怕她本性骄傲,也让这些话给套上了笼头。 方才她一时性子上来,驳回了辛泓承两句,本想着他就算不当场生气,只怕也要有些不愉。 谁想到辛泓承居然话锋一转,给自己认起错来,一双妙目便且惊且疑的望着他。 辛泓承很自然:他是换了芯子的古代人,前世见多了自己爸妈之间的相处,在皇帝这个便宜爹的教导前,接受更多的是他亲爹的耳濡目染:媳妇儿永远是对的,如果她错了,那就是你看错了。 所以认错认得十分顺口,顺便再送上一顶高帽。 黛玉看了他一会儿,便侧过头去,望着帘子上勾金丝的云纹图案。 马车慢慢走着,车轮滚滚的声音填补了一刻的宁静。 辛泓承再开口时,就带了几分认真:“大嫂是北疆长大的爽朗姑娘,听说大长公主见了一回面,便急匆匆来宫里搬教引嬷嬷当救兵。”贵妃娘娘不知是怕侄女吃苦还是怕周家丢脸,勇敢的站出来准备阻拦大长公主,然后被怼的面无人色当场落败,从那天至今都绕着大长公主走。 “二嫂三嫂虽都是京中长大的姑娘,但照实说,门第皆是有限。”他不必再说,想必黛玉肯定能明白。 这些妯娌们根基比她差,要学的东西比黛玉还多,时间又比她紧张。等入了宫后,皇帝们的妃嫔还好说,也是新官上任,进宫半载,可太上皇那一群太妃们,各个都像是孙悟空进过炼丹炉似的火眼金睛,想必周菱等人进宫少不得要受到点人生教育。 到时候黛玉如果太出挑,也会引妯娌记恨。他这就是隐晦的告诉黛玉,你可以学的尽善尽美有备无患,但来日真做起来,倒不必处处强过别人。 黛玉这才略低头,脖颈弯出一道雪白优美的弧度,像是春日的柳枝:“我明白的。” 辛泓承笑容明亮,在清寒秋日里似一道和煦暖阳:“我就知道你肯定明白。你这样聪明,我都想到了,你怎么会想不到。” 哪怕知道是好听的话,人也都是爱听的。 黛玉见他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忽然认真直白道:“宫里人人都说你脾气大,御下严。爹爹也曾与我说过,有本事的人也都是有脾气的人。”后半句都不用说,直接用眼神表示:要真是如此,你不要在我跟前来先甜后苦这一套,大可以直接露出本性来。 辛泓承见她认真跟自己说话,便也严肃了起来:“是,我脾气不好,从王府时候起,身边不管太监还是宫女犯了错,全都一点不容情,小错从严,大错从重,立刻打发出去,甚至就连没有错但是说话腻歪拖拉,行事不和我心意的也都撵走。” “那是因为我没空与他们在小事上浪费时间,也不需要对他们好落个宽仁待下的名声。做得好的有赏,做不好的有罚,比起儒家我倒更喜欢法家条理分明的劲儿。” 好在辛泓承还记得,这是跟未来的妻子说话,而不是御前奏对解释,于是最后便笑道:“林公曾说过,有本事的人有脾气,这话我就当夸我了,只是这脾气对外不对内,没本事的人才外软内硬,只会欺负自家人。” 话音刚落,外面周眀薇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这车走的哪里呀,回荣国府不走这条路啊。”京城的路,她还真的门清。 旁边人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周眀薇就没再吭声。 黛玉立马再看辛泓承。 辛泓承笑眯眯:“你常年深宅大院里的住着,荣国府的厨子再好,也都吃絮了吧。这两日在宫里只怕也吃不好——如今母后一概甜食零嘴都被免了。京中最好的点心铺子,干果铺子都在一条街上,我早就叫人订好了,不耽误你多少工夫,咱们顺着街略停停,就都齐全了,带回去孝敬史太君她老人家也好呀。” 这会子说话已经从你我,换成了咱们。 或许人世间真有白首如新,倾盖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