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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衍脸色微凝,寂如寒夜下的雾凇。岑治又继续说了下去:“陛下说公瑜兄没参与太子的谋反,便算是给他平反,然而太子当年本就没有谋反,他是嫡长子,又已监国多年羽翼丰满,深得皇父喜爱。他为何要自掘坟墓?” “至于那被以谋反罪名处死的河东裴氏阖族,更是无辜。他们,原是樱樱的族人,原该是您和樱樱的后盾。” “陛下。”岑治语气嘲讽,眸光锐利,“您到如今还觉得,您给了樱樱和她父亲公道吗?” 嬴衍面容微青,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岑治便明了他的答案,一笑:“下臣说这些,并不是要要求陛下做什么,下臣也知陛下虽为天子,亦有苦衷,往往身不由己。只是希望您能多体谅体谅皇后,不要将她逼迫过紧了……毕竟隔着她父母的死和那么多条人命,您让她如何能毫无芥蒂……” “您的爱,不该是枷锁,是囚笼,是施舍,是恩赐,永远排在权力之后……” 老父亲爱女之心纯然肺腑,嬴衍就算有气也不得发了,低低地喃喃:“朕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岑治的那番话始终在他脑中萦绕不散,他轻叹口气,吩咐青梧:“去将卞大监请来,记得态度恭敬一些。” 这夜,徽猷殿的灯亮到很晚才熄。 后殿的寝间里岑樱已然等了丈夫许久,她坐在榻边,一手轻推着女儿的摇篮,心不在焉地等着。 烛火氤氲,映出小娘子玉软花柔的一张脸,渐渐的,两痕眼帘儿便不受控制地下坠,昏昏欲睡。 习惯是很可怕的事,就如她,本来打定了主意不要理他,可被他缠得久了,竟也习惯了要等他回来后才睡下。只不知他和父亲神神秘秘地究竟说了些什么,这么晚也未回来…… 脑中开始胡思乱想,已然快要陷入沉睡。门扉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她恍惚醒转,迷蒙唤:“闷罐儿……” 目光触及他被烛火照得微朦的玄黑龙纹,又清醒过来,改口道:“陛下……” “你怎么了。”她敏锐地发现这会儿的他似有些不对劲。 嬴衍目光空洞,失魂落魄,他脚下虚软地走进来,步子微微踉跄,岑樱忙起身扶住他。 “樱樱……”他将头轻轻搁在她肩上,语声微微哽咽,“老师死了,秦先生死了……没有人会像他一样疼我了……没有人了……” 他嗓音沙哑得厉害,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岑樱莫名一阵心酸,手掌安抚地拍着他背:“是送玉给你的那位老师吗?怎么了?他不是去世很多年了吗?” “是。”嬴衍语调平静,已渐渐冷静了下来,“是我失态了,让你看了笑话,实在抱歉。” 他口中说着致歉的话,心思却清明无比。 方才,他将卞乐请来,第一次问清了老师去世的真实原因。 当年老师辞官回乡,却在途中失足掉下山崖,就此殒命。本以为是场意外,然至今日才知,老师当年为戾太子求情,且一直写信请求宽恕裴氏旁支与太子宾客,早已惹怒了父亲。 后来,更因了母亲的种种闲言,父亲认定老师有意教唆自己将来翻案,遂在他返家途中将他杀害。 时至如今,他才算是真正的体会到了岑樱的煎熬和痛苦。老师和他毫无血缘关系,他尚且因此事是自己父亲所为痛苦万分,何况是父母族人尽皆惨死在太上皇手里的樱樱? 不过是皇权之争,竟有这般多的人被冤杀。太上皇做下的孽,实在是太多了…… 而他本可以代父纠错,难道,要为了自己的权势之稳固,一直这般粉饰太平下去么? 这个人,到底又怎么了? 岑樱迷茫地盯了他一会儿,想问,又终究未动。 他目光飘忽,直至一声婴儿的啼哭打断两人的沉思,是小鱼醒了。 他回过神,忙俯身抱起啼哭的女儿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口中也哼着小曲儿加以安抚。感知到父亲熟悉的怀抱,小鱼很快又安静了下来,脸儿贴着父亲暖热的胸膛口中吐着口水泡泡,十分可爱。 他看着女儿粉妆玉琢的小脸,原还漂泊无依的心忽然便安定了下来。 凡事还须向前看。眼下,他该纠结的不是这件事。小鱼毕竟是女孩,自古从没有女子做皇帝,定会招来群臣激烈的反对。 眼下,他正好可以借翻案的事试探朝臣、剔除异己。毕竟他想做的那些事或会触动大部分人的利益,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即使身为天子也一样阻碍重重。 为戾太子翻案虽难,但若能做到,接下来他想做的那些,立皇太女、改革税收与均田制,才会无人再敢置喙。也是还那些枉死的人一个公道…… 这日夜里,嬴衍怀抱着妻女睡去,却于梦境中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师。 青年男子坐在窗下,身影笔直,昂势如竹。窗外金光在及窗高的芭蕉叶上跳跃,探入窗中,模糊了他原本清俊的面目。 嬴衍看不清他的脸,只瞧得见时年七岁的他立在书案边,轻扯老师衣袖:“先生,您真的要走了吗?衍儿舍不得你……” 梦中的郎君微笑:“是啊。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师徒一场,老师也很舍不得衍儿,就把这块玉留给衍儿好不好?今后,就当是老师在陪着衍儿了……” “先生为何独独送玉给衍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