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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如这几天,我有些难受,老想吐,又想睡觉,有时候迷迷糊糊地就会想,当初阿娘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她生下我,是不是吃了很多的苦……” “别乱想了。”嬴衍及时打断了她的联想,“孕中易忧思,别耗费太大精力。你母亲,一定在天上好好地看着你呢,她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生下我们的孩子的。” 女子怀孕最是凶险,说他自私也好心虚也好,他还是不愿令她知道她父母的往事,以免受了刺激遇上不测。 岑樱也没过多纠结这一点,嫣然笑道:“夫君今天打算教什么?” “接着讲昨天的《左传》吧。”他随手拿起案上的书。 这段时间以来他常常读些史书上的故事给她听,既是在教她腹中的孩儿,也是在教她。 岑樱终究还是过于稚嫩了。自小长在乡野,虽然识字明理,但实则并没有接受过良好系统的教育。作为皇后,还远远不够。 这一翻却翻到了《左传·文公元年》楚太子商臣密谋弑父事,他心头一跳,忽而漫开无边的恐慌,又面无异色地将书页翻过。 岑樱却已看到了那一篇,问他:“夫君,你会去看太上皇吗?” 自上回太上皇发难被郑氏中断后他便加强了对于上阳宫的软禁,她并不是同情或者担心太上皇,而是想起大婚日那位舒御史的进言,担心父子关系失和会致使朝臣议论,对他不利。 毕竟国家以孝治天下,若是做皇帝的都对父亲不孝顺,又从何要求天下人的忠心呢? 再加上谢姑姑很快也该生产了,她也很想去看她。 嬴衍皱眉,面色很快阴翳下来:“不去。”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他对父亲的感情早已在多年的猜忌与制衡中消失殆尽,说来可笑,曾经他也很想从父亲身上汲取一二分父爱,即使是他把自己扔在长安的时候,即使是险些死在凉州、他也不闻不问的时候,即使是纵容薛氏害他的时候,也还残留了一丝期望,认为父亲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这个栽培多年的嫡子。 然而生辰宴一事,终是叫他失望透顶。没有立刻翻脸杀掉老二老三那两个杂种,便是他对父亲最后的一点情份。 什么父子兄弟他都不在乎,他没有家人,有的只是岑樱和他未来的孩子而已。 他想要的,曾经失去的,自会从他未来的孩子身上去索取。那些背弃他的,也永不会原谅。 嗯?这时候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岑樱不懂。他唇又覆上来,鼻尖相贴,轻轻环住她的腰,一点一点亲吻她唇瓣。 她抓着他衣襟的指尖攥得发红,瑟缩躲了躲,终于害怕地呜咽出声:“你别……会伤着宝宝的。” “怎么了?”嬴衍疑惑。 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她脸上形同胭脂,难为情地别过头去。 金辉洒落入窗,少女柔白娇艳的脸颊和肩颈剔透如玉,纯净又梦幻。他看着眼前这个寄托着他对亲情和情爱双重期许的女人,仿佛是历经艰辛的跋涉后终于觅得了一处栖息的港湾,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安定之感。 于是轻轻地将妻子揽入怀中:“别为我烦心了,好好养胎吧,我们的孩子会平安的。” 岑樱讷讷点头,困意又一次袭来之前,她向后跌落在他怀里,听见他说:“樱樱。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 —— 九月二十,上阳宫中的谢昭仪平安诞下一子,获封荣王。 新帝对于这个最小的弟弟表现得异常大方,赐爵位,赐钱帛,连比他早出生的、如今养在太上皇后宫里的云美人之子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谢昭仪产子第十日,帝后銮驾停在了上阳宫前。 今日是休沐,嬴衍终究还是没能拗过妻子,带着她来了上阳宫见谢昭仪。 二人先是去甘露殿拜见了太上皇,随后,岑樱去了寝殿看望谢昭仪,嬴衍留在甘露殿中陪父亲下棋。 父子二人,天伦叙乐,一点儿瞧不出当日生辰宴上的剑拔弩张与外界所传的太上皇被儿子软禁的憋屈。 谢云因今年已经三十五岁,却还是初胎。这个年纪产子的妇人算是高龄了,因而她也没少吃苦,休养了十天也下不来榻。 侍女将岑樱和随同她过来的白薇引进去。谢云因正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懒懒抬了下眼皮子:“难为你还记得来看我。” 岑樱心中羞愧,不好意思说是丈夫不让,转而问道:“姑姑,孩子可取了名字吗?” “还没。”谢云因态度很冷淡,双眼一闭,语气疲惫又不耐,“别烦我,我很累。你自己坐会儿就走吧。” 岑樱十分尴尬,只好自顾坐了下来。因谢云因嫌婴儿烦,连孩子也被乳母抱走了,整座房间里静悄悄的,湘帘寂寂垂地,雀尾炉里苏合熏香袅袅如雾。 她将屋宇四顾打量一番,目光又落到窗前悬挂的那幅美人图上。 画中女子并不陌生,相反,容颜还有些似她。一袭白衣漫卷如云雾,长发挽起,鸦雏色的鬓发上簪着一串樱花。 春山淡淡,秋水盈盈,气质温婉宁静,似乎是谢姑姑的自画像。 窗外,甘露殿前的那株大樱花树清晰可见。时值深秋,花叶尽落,只余粗壮虬结的枝干透窗映来,几乎占据了窗户划出的四角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