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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做事显然是当初于军中那派条理分明的严谨,这一件接一件事情看似给予旁人充足的调控时间,而这慢条斯理的自然表象下又紧紧拽着青年思绪随他走。 付尘经过这几个时辰洞中的相与,心中起伏早已和缓下来,他定声道:“殿下是何时过来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宗政羲语气平稳,却可暗察其中一贯的强硬。 “好,我本是行至山麓角,预备回去,听到有人马过来,人数不多,却远望皆着棕甲……知是燕军。后来看到他们临时驻于谷中,不明所以,便心存好奇,跟过去看看。果见领头两人独自上山,向下称有事相商,”付尘顿了一下,道,“那两个人……殿下应当是知晓来历的罢?” “江仲,希圣二十三年,自地方翊卫推选而来,从前在廖辉手下骑兵营中。唐阑,”宗政羲亦停顿片刻,抬目看向付尘,“希圣三十一年,原隶属京畿辅军,后以选拔第十九位择入赤甲亲卫军,后入焦时令麾下。” “同年的京兵选拔中,你是魁首,”宗政羲凝眸,补了一句,“且同他在军中交好非常。” 交好非常? 付尘顿觉透骨的讽刺,声音反而平静下来了:“你前日问我为何自裁,除了无颜延生,还有背叛,倪从文哪怕存一分利用之意,我既心知,也会念于从前之恩相报。但他不仅伪造真相,又支使唐阑瞒骗下毒于我——” 他脑中陡然响起临川城那小匠工口中所言话语,如今的唐阑已是登堂进室,入赘成了相府贵婿,想必已是风光无限。 哪怕是倪家小姐最开始的引路之恩,现在在他眼中都成了不敢细究的曲杂幽洞。 付尘忽觉眼前阴翳散漫:“……实在恶心。” 话已至此,宗政羲自然已经大致推出这来龙去脉。皇帷秘事、朝廷恩仇,借由亲信离叛反间不过是屡见不鲜的寻常伎俩,他也并不为倪从文这并不高明的计策而心存讶然,只这青年…… 他淡淡观望着付尘,立于黑暗岩洞中宁折不弯的腰脊,愈发衬起原先在军中故作胆怯模样的荒唐,由现在回望从前,拙劣的演技中还有几分坦诚的可爱? 宗政羲心间微动,想必便是他见惯了宫闱之内各式诡计斗争,本不为那些可怜者留几分同情,毕竟自身愚笨之人早晚受人利用。而他现今果见这一个心底纯然之人堕为暗刀,仍旧起了惋惜心思,倘若起初他肯就着些端倪深察下去,今日情状未必会再现。 这个山野里冲闯出来的狼崽子,哪怕无亲野活,或也胜过现在这徒遭横祸的短命之苦。 “你入军时分,我本以为你是姜贼暗使来的人。若我当初揪你严查,起码不必到现在这个地步。”宗政羲道。 “与殿下无干,”付尘极浅地勾了下唇,道:“那时真揪住我,我也不会透露半个字。是我愚蠢轻信,怨不得旁人。” 宗政羲沉默。 付尘这时思路反倒清明起来,接着刚才的话道:“唐阑江仲想必极早前就是倪从文安插在军中的人,我跟随一路,模糊能听到大致内容,他们口中的‘恩主’虽未直称名姓,但依唐阑逼我至崖谷前所言话语,现今仍能支使军事来由的,往上再推也只得是他。” “破多罗桑托携胡众联同蛮人已在沂州攻战,他们应当是前来支援的,只是二人应当存有避险领功之心,沿途行军拖沓,并无直接增援之心。” “那些跟随的士兵多是被替换过的年轻面孔……现今的赤甲亲卫已不复从前。”付尘道。 “赤甲分裂之象俨然自十多年前便已显出,”宗政羲面无表情,“江仲既然十年前便与倪从文有勾结,更不要说我知道的那些更早的人。只要军务同政事瓜葛着,只要庙堂之上人尚未受国土倾覆之乱苦,这些内裂之事便不会罢休。” “胡蛮乱燕,已是必然之势。” 付尘低声喃语:“难道真无内外太平之可能?” “太平只是表象,现在难道算不得太平?”宗政羲反问道,“百姓仍旧安于基业,四民各司其位。纵是你流乱如今,窥到了几分内里朽腐,于外而观,也不过是茫茫人群中微尘蝼蚁,无人因你而改变初衷。” “我亦如此。”宗政羲补了一句,神情依旧冷淡。 “但战争都是一触而发的,”付尘道,“平定得快,反之亦然。” 宗政羲未答言。 付尘又念及男人起初所问之事,又道:“你傍晚时分便已经到这山中了?” 他心中疑惑,那只兔子如何能凑巧引开唐江二人?想必他顶多是那个窥蝉的螳螂,男人才是其后暗观全局的黄雀。 “我原在山脚处见你出现,后来又看你翻山隐树地跟随那二人一路,这才过去一探究竟。”宗政羲道。 男人明明腿不能行,如何这行事作为皆似平常人一般,在崎岖山路中也能行隐自如。付尘惊羡的同时也暗自敬服,想来煜王从军廿载有余,本就为军中神仙人物,若非有人事牵绊,同他全为泾渭两分的陌路人。 付尘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洞外,黑漆漆的一大片山林。 如何兜兜转转,又到了这山洞里面? 蒙山濒至蛮地,溪湖遍布,故而其岩洞阴湿,而朔北干燥晴冷,洞内外相异甚大。 凝视久了,这外间黝黑浓墨的夜色便逐渐显露出来本相。最开始的一团乌黑,哪知其下还有这么多细景杂观?洞外偶有风吹动林木的簌簌响动,寂静的,反而令人心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