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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倪从文轻缓道,“便先教它被压下也好。” “……什么?” 倪从文悠悠道:“你以为,急着将江东隐瞒的龌龊事端捅出,能有甚么益处?” 付尘皱眉:“上月子阶曾向廖辉自请往东平掳掠王闯生父,当时其人已被东平郡守私自扣押。子阶后来多方打探,方知江东一带连上延津、上原、密州几城郡守县官早便暗中联合,同帝京城的阉众私相授受,方才能将百姓举义的大事瞒天过海。这次正好借机撕破了一个口子,何不以王闯为先,再将个中阉臣一齐降罪,以儆效尤?” “没那么简单,”倪从文道,“两年前蛮军犯边,只黔南八郡都被探查出郡守贪贿失职之责,八郡中上下三十多位官员因陛下震怒而被蠲职。可若是一打仗便要揪出这么多人,查出这么多错,岂不是令国中上下都乱了套嘛,一时又从何处寻得了合适之人顶替而上?” 付尘自觉这理由并不可靠,又道:“那方才恩主还言赤甲并非为贾允一人所担,此时只不过铲除几个昏官害将,如何就影响了全局?” 倪从文笑意冷淡几分,道:“你这两年在军中武力见长,辩才也进益不少。” “……子阶不敢。”青年俯首道。 “黔南的郡官贪贿案到底是官员个人所行之事,可这次江东军渎职,连带着战争流民、水利兴修、蛮人外患,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真要一件一件清算,朝廷上下牵连的可就广了。且不说能否就此安稳民心,便是陛下,也没有心力能一下子撬动这整个地盘之上的纠乱。”倪从文道。 付尘道:“可子阶前往东平之时,仍然在城中发现不少聚集一起的赤眉散军,也并未清剿干净。现在边境蛮军又生异象,若来日江东又起暴乱,岂不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点自有良方,”倪从文道,“金河上游的坝渠经此一役,仍需人手继续参筑,来往的这些零散的游民正好四处无依,家室遭毁,也正好可趁着这个时候令其加速竣工,争取来年便可彻底根解沿岸水灾。” 百姓受战乱无归,又要自己收拾遗留烂摊,是何道理? 付尘抑住心中想法,又道:“……恩主避及江东军事,可是有何其他安排?” 倪从文道:“我看你是认错了方向……一开始我便同你言,若是想要快意恩仇,你大可直接在军中杀了贾允了事,何必参与这么多事端。你在京畿那一年里都是见识过内侍省里的阉人手段,不会不懂得这点。你可知季展在京畿军中伏了多少年?” “老师身为朝廷命官,当年逝世蹊跷,若非因为其确实寻到其根基把柄,依其地位,又何人敢冒这等死险?现在,我亦只是想叫你不要循了你父的老路,”倪从文道,“结果并不如人意,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青年无言半晌,方才道:“……那便听任恩主吩咐。” 此时书房外有门房来报:“相爷,冯大人来找。” 付尘见机道:“子阶先退下了。” 于是走出书房,与匆匆而进的一个方脸官员错身。 屋檐下还挂着冻结的冰枝,径上的积雪在人的践踏下变得脏污,陨失了原本的洁白。院子里残存的几支海棠看不清色泽,只能从零落的花瓣推出些许落英痕迹。 付尘在书房口久久停立。 忽地听到房内有声音传出:“老师生前曾言武事伤民,但如今战乱不断,也应当予以变通。” 付尘听出这是倪从文的声音,言及武事,他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凝神细听。 另一声音道:“相爷所言不假,但此战贾允重伤,中途又折一员大将。结果虽胜,但我军此次派出人马远大于蛮军,赢得如此勉强。还有江东军事朽败暴露,此时一并揭了去,也可趁机剥去其职,令军中其他有能者顶上。” “我确有此意,这次恰好有几个新人拔尖儿,趁机在军中再削削那点儿残留的余党,军中风气也就渐趋肃清了。” “相爷之言甚是,那江东郡臣官官相护……” “……此事得需容后再议,边境事端再起,现今不可于地方军中生乱……” …… 青年于心中回想起方才擦肩之人面容,凝眸泛起波纹。 翌日午后,冯儒来寻倪从文议事,几下未成,心中郁躁。 方一步出府门,却见一武装青年背立静候于相府府外,身形修长,他本无意搭言,却见那青年闻听其脚步声后转身迎来。 “大人。”来者抱拳行礼。 “你是……?”冯儒打量几眼,依稀记得在何处见过。 “小人名为付尘。” “原来相爷私下所赞就是你,年纪轻轻,肯为国于沙场报效实在可表,”冯儒恍然道,他忆及除夕夜宴之时尚受阉宦羞辱之事,心中涌上些不明滋味,“年轻人未来可期,可堪嘉赏。” “大人谬赞,”青年不卑不亢道。 冯儒见他虽为武者,却知言行知礼,心生好感,温和道:“付校尉来寻相爷?” “不,小人为找大人而来。” 冯儒心诧:“缘因何事?” 青年道:“小人先前曾仰慕故御史谢芝大人已久,听闻大人也是谢大人学生,特前来拜见。” 冯儒叹:“自谢大人故去后,世上能有怀念其人的人已经不多,有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