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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恬极想一掌擒住他心口,问他究竟在琢磨些什么。然而只能如雕像矗立,任人宰割。 裴秀解下狐皮大氅,展开来披在唐恬身上,他的手有细微的颤抖,尽数落在唐恬眼中。 他身量远较唐恬高,斗篷垂下来,下摆搭在唐恬脚面,沉甸甸的——这么一搭,凛冽的寒意尽数阻隔在外,极是暖和。 唐恬无法言语,他不同主动她对视,便连眼神示意都做不到,只能在心底里默默叹一口气。 裴秀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来,慢慢往轿中去。唐恬竟无语凝噎,直挺挺由他抱着,浑似个木桩。 守卫净军上前打起轿帘,唐恬眼前倏地一暗,已是被迫坐在轿上。轿帘重重垂下,眼前一片漆黑。 唐恬目不视物,只觉身侧一沉,有人挨他坐下。便听裴秀的声音道,“回去吧。” 轿身一起,摇晃前行。 唐恬靠在轿壁上,雪风在外,一阵接一阵怪啸。她裹一身昂贵的狐皮大氅,半点不冷。等适应黑暗,便见一臂远处,裴秀双手扶膝,正襟危坐,双目平视前方。黑暗中只能看见一点面貌轮廓,凝肃而又冷漠。 不怪她记不起来——眼前这个人,同当日意气风发说着来年春日御街夸官的裴秀,全无半点相似处。 区区八年,究竟出了什么事,叫一个人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剧变? 裴秀一路默默不语,连正眼看她都无。 唐恬无可奈何,只能随遇而安。官轿十分平稳,稳定的摇摆催得唐恬昏昏欲睡,索性眼皮一沉,当真睡觉去了。 梦中身子一轻,被人抱起。唐恬迷离睁眼,眼前半边雪白的侧脸,瘦削而坚毅,双唇紧抿,是淡白的色泽。 裴秀抱着她走入内院,棉帘垂下,阻隔外间寒意,内室融融春意瞬间将她包裹。 裴秀将她放在榻上,唐恬身不由主躺下。这张床她早已睡得十分熟悉,却是头一回以这种姿势上来,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侍人掀帘入内,浓郁的奶香立时充盈满室,侍人将奶盅放在案上,退出去。 裴秀向她俯身下来,唐恬眼望着熟悉的脸迫在眼前,不由自主闭上双眼,却想多了,无事发生——身后被他塞了一只大迎枕,软绵绵的,换作仰靠的姿势。 裴秀拿起奶盅,搅一搅,用匙舀了,喂到唐恬口边。他自始至终低着头,眼睫也低低垂着,如两柄墨色的轻扇,在眼下晕出两片小小的,青色的阴影。 唐恬抿唇,只是盯着他。 裴秀手腕凝在半空,却并不催促,也不收回,更不同她对视,只是固执地捏着汤匙,无声地等待。他的大氅给了她,官服上落了许多大片雪花,内室温暖,融作水珠,在墨色的官服上洇出深一块浅一块的水迹。 唐恬同他僵持一时。打心底里叹一口气,稍一张口,微烫的牛奶倾入口中——中台阁嗜茶如命,她却不爱喝茶,每日院中闲坐,侍人总是备上一盏热茶,一盏热奶——他们便能在院中老树下消磨半日时光。 全无半点相似,却又水乳交融。 室内熊熊烧着大火盆,唐恬一直披着斗篷,再一盏热奶入腹,浑身都烧得慌。 裴秀走到近前,俯身解开系带,除去斗篷,仍旧扶她平平躺下。 唐恬双手垂在身侧,感觉内息松泛一些,闭目凝神,催动真力冲击穴位,接连试了七八次,隐约一点成效。耳听丁当碎响,睁开眼见裴秀从案上木匣子里取出一物,金光闪闪,隐约有乌色的光泽,未知何物所制。 裴秀执在手中,沉默回到榻前,掀起裙摆,耳听“喀”地一声,足踝处微微一凉—— 是一只脚镣。 第69章 囚徒唐恬,心慈手软的从来只有你一个…… 脚镣做工十分精巧, 极细的乌金链子连接,不似刑具,倒似一件细致的玩物。然而只看一眼隐约乌色的光泽, 唐恬便知此物绝非有趣那么简单—— 天机阁出手, 同中台阁的手杖和缚腿一般乌金锻造, 水火不侵,便有绝世神兵, 也斩之不断。 脚镣另一端, 扣在内室铜兽足上。锁链极其的长,唐恬大略看了一眼, 估摸应当能在室内从容漫步。 裴秀扣上机括,身子一倾,坐在榻边矮凳上, 抬头。这一整日第一次, 唐恬看见了他的眼睛——斜挑的一双眼,如墨的眼瞳,乌沉沉的,一点光泽也无, 眼角是艳丽的红, 仿佛洇了一层薄薄胭脂,透出狂乱而绝望的戾气。 唐恬忍不住皱眉。 裴秀望着她,久久道, “留在这里。”便站起来, 拾起搭在一旁的斗篷披上, 掀帘出去。 唐恬还不及想明白怎样沦落至此,门帘一掀,裴秀竟又回来, 手中一个托盘,盘中餐食茶点,一应俱全。 简直一副要她在此落地生根的模样。 唐恬看他又要走,拼死叫一声,“裴——”穴道未解,这一声硬挤出来,好似在骂人。 唐恬闭上嘴,再不敢出声了。 裴秀背对她站着,低声道,“这里不会有人进来,若还有需用,等我回来。” 这一回真的走了。 唐恬气得七窍冒烟,又无可奈何。索性两眼一闭,自己睡觉。再睁眼时屋内通明透亮,看日色应是近午时分。唐恬略一行气,畅通无阻,一骨碌坐起,满室空寂。 唐恬忍不住喊一声,“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