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他、这是……」

    「小然，我想他应该是听过一次就可以记得。」童宇熙看着还埋在自己胸口反覆哼唱这段歌词的尹晓夏解释，纪浩然瞪大眼睛，「骗人，真的？」

    因为纪浩然声音太大，让尹晓夏忍不住从童宇熙胸口转脸，虽然被子一路遮盖到他鼻梁上，那对大眼睛迅速扫过纪浩然一眼，然后就转向无人的角度了。

    纪浩然笑咪咪地看着尹晓夏，「嗨，知道我是谁吗？」

    尹晓夏摇头。

    「啊？」纪浩然的反应相当直接也激烈，他不可思议地转头看许绍纶，「绍纶，你有看到吗，他说不认识我。」

    许绍纶笑得很开心地点点头。

    虽然称不上世界知名、至少也是目前歌坛炙手可热的歌手，就算是不特别注意这圈子的人，听见『纪浩然』这个名字，也多半会点头说听过……才对。

    这少年竟然摇头？

    「我是纪浩然喔，纪浩然。」

    虽然纪浩然在工作中的形象设定是知性实力派歌手，但那再怎么说也都只是工作，要他全年无休保持那个形象、根本是要他的命。

    他唯一能够喘息、做回自己的时间，就只有在恋人和童宇熙面前了。

    尹晓夏却像是没有听见纪浩然说的话，只是不停重复自己脑中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的情景、也就是那段歌。

    于是，只要纪浩然开口说话，尹晓夏就开始唱那段歌。

    「晓夏，这是纪浩然，你可以叫他小然，是我的朋友。」童宇熙抱着尹晓夏介绍，要是没有猜错，这样的话应该就可以……

    「……小然。」

    果然，在听完童宇熙的话之后，尹晓夏总算讲出大家都听得懂的话了。他重复一次童宇熙说的内容，纪浩然眨眨眼睛，这少年简直有趣又可爱到不行。

    「嗨，小夏天。」

    这个称呼，让尹晓夏本来放松的表情又有点困惑地皱了起来，「……我是晓夏。」

    尹晓夏纠正纪浩然，纪浩然没有料到会被纠正，又呆了一下，旁边被纠正过的许绍纶这次笑出声音来，他站了起来，童宇熙也抱着尹晓夏笑了。

    「吃火锅吧，我准备好了。」

    四个人一路睡到下午，童宇熙先醒，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旁边，在看见尹晓夏乖顺窝在自己身边睡得正熟时，童宇熙心里好清晰地汹涌出满足而充实的感受。

    他很快探了探尹晓夏的额温，这才总算放下心来。

    烧退了。

    昨天的相处中，童宇熙大概猜到尹晓夏有低血压，小然也有，所以童宇熙放心地起床梳洗，并不担心把尹晓夏吵醒。

    童宇熙的主卧室旁有个宽敞的阳台，他静静拉开门，下午天气还算不错，童宇熙坐在阳台舒适的单人卧榻上，嘴里咬着他喜欢的草莓口味棒棒糖发呆。

    从这个方向，其实就可以遥遥看见座落在山间的日光疗养院。童宇熙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始终心心念念、寻寻觅觅的这个少年，就在那里。

    想到今天晚上就必须带尹晓夏回去，童宇熙就忍不住有点低落。明明只是个再平凡也不过的两天休假，多了一个尹晓夏，一切都恍如梦幻似地。

    ——不想要他离开的念头高张。

    彷彿一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这场美梦就会烟消云散似地。

    他的名字，明明是夏天。

    可偏偏他表现出来的、并非如同夏天一般热情如火，在他身上，短短二十四小时的相处，童宇熙只看到了天真与单纯。

    ——如同白纸一般的单纯。

    这种形容词，童宇熙以往听来只觉得这是敷衍人的废话，不过是用来掩饰一个人有多蠢笨的漂亮场面话罢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人。

    单纯的尹晓夏，眼中只看得到他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其他的一概不管不理会。这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是多么令人称羡、又是多么令人发笑的特质。

    棒棒糖甜丝丝的化学草莓香气让童宇熙脑子清醒，他转头，看着室内自己的大床上，尹晓夏还在熟睡，童宇熙淡淡地露出笑容。

    尹晓夏是在童宇熙的拥抱里醒过来的。好不容易清醒，童宇熙面前的尹晓夏却又立刻皱起眉头，看得童宇熙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太阳、……」

    「啊？」

    童宇熙的房间，傍晚会稍微有些西晒的角度，虽然床的位置刻意调整过、阳光不会直射，但整片地板和阳台都会洒满阳光，童宇熙非常喜欢这样的光影移动感。

    尹晓夏忙着躲下午的阳光，他边用被子盖住自己、一边蹭进童宇熙胸口，「讨厌……」童宇熙一瞬间还以为尹晓夏在说讨厌自己，幸好后面他又继续说完，「太阳、讨厌……」

    太阳，讨厌？

    在阳光间接的照映下，尹晓夏的肤色更显苍白，童宇熙皱眉，「晓夏，阳光对身体很好，怎么可以讨厌？」

    听见童宇熙这么说，尹晓夏开始想推开童宇熙，看来是真的要开始讨厌他本人了，他挣脱了童宇熙的怀抱、整个人盖进被子里头缩成一颗球，「讨厌！」

    童宇熙完全不明白尹晓夏口里的讨厌是怎么样的执着，他只单纯认为这是尹晓夏类似讨厌吃药那样的小朋友闹彆扭。于是他一手就连着被子抄起尹晓夏，被子里头的尹晓夏愣了一下，然后就开始不顾一切地在童宇熙手臂里挣扎起来。

    「放、开，放开，啊、不要，讨厌、讨厌——」

    尹晓夏先是激烈地扭动想挣脱、伴随着尖叫大喊，这声音把在隔壁没多远客房里、正抱着睡得香甜的情侣吓醒。纪浩然跑出房门的时候，身上只来得及套着许绍纶的上衣、许绍纶也只穿了四角裤就跟着衝出来。

    「童宇熙？」

    纪浩然衝进童宇熙房间的时候，正好看见童宇熙坐在地板上、抓着一团正发出尖叫、挣动不停的棉被、只露出了尹晓夏一双长腿在外头乱踢的模样，「你搞什么，小夏天才刚睡醒不是吗？干嘛那么粗鲁？」

    「哪有人真的这么不健康的？」老实说童宇熙也不是真的想强迫尹晓夏做什么、只是他真觉得晒个太阳而已，到底哪里值得抗拒成这样？

    「不要、不要，讨厌——」

    尹晓夏被童宇熙逼得近乎歇斯底里又不断挣扎，虽然尹晓夏力气称不上大，不过一直抱着一个这样扭动不休的人试图控制，就算是童宇熙也会觉得累。

    童宇熙手才松开，尹晓夏就像终于逃脱的猫咪似地，一阵风一样地衝出房门，三人根本追都来不及，尹晓夏就已经逃下楼、缩在厨房冰箱角落、绝对晒不到太阳的地方，抱着腿开始大哭了起来。

    纪浩然抢在童宇熙之前，蹲下去试图安慰尹晓夏，许绍纶在后头皱眉，「你搞什么？人才睡醒不是吗？」

    童宇熙因为刚才跟尹晓夏的一番纠缠还微微喘着气，「晓夏说讨厌太阳，我没想到他连碰到阳光都不敢，你看他苍白得跟吸血鬼没两样，这样当然容易生病……」

    原来如此，难怪童宇熙那么激动，许绍纶拍拍童宇熙肩膀，「你也冷静一点，这么粗鲁、小夏天会被你吓到的。」

    童宇熙望着缩在厨房角落哭的尹晓夏，还有正在思考怎么才能逗尹晓夏开心的纪浩然。纪浩然发现自己不管怎么说话、尹晓夏都只当成耳边风，他灵机一动，开始唱起歌来。

    果然纪浩然一唱歌，尹晓夏就不哭了。他先是呆了几秒、然后才一边抽泣、边和纪浩然起一起唱起歌。

    童宇熙大大叹息，虽然不知道尹晓夏是因为什么理由住在日光疗养院，但似乎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他深呼吸了几次好平復心情，这才朝尹晓夏走过去蹲了下来。

    他不明白的，是刚才强迫尹晓夏晒太阳这件事情，等同于强迫尹晓夏接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瞬间太过剧烈的改变是尹晓夏完全无法消化、也无法立刻接受的，彷彿强迫鱼离开水呼吸一样。

    「晓夏。」童宇熙轻轻喊，听见童宇熙的声音，尹晓夏的歌声就停了。他目光看着厨房中岛附近的地面、同时伸手用力推童宇熙，「讨、厌，走开，shaun走、开……」

    纪浩然在一旁幸灾乐祸，「喔，粗鲁的王子被小夏天讨厌了吧，活该。」

    「少囉唆。」

    「我是、晓夏。」

    尹晓夏和童宇熙几乎同时开口，纪浩然大笑着站起来，「我难得休息，懒得跟你们浪费时间……」他边说边转身，朝站在后头、和自己一样半裸着的许绍纶伸出手，「吶，我们来一发？」

    恋人那么可爱露骨的邀约，许绍纶哪有不答应的意思。他一把就将纪浩然抱起来往楼上走，纪浩然攀着许绍纶的脖子笑出声音，童宇熙转头警告：「纪浩然，你声音最好给我控制一点。」

    「绍纶，你看小宇熙好兇喔。」纪浩然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手指着童宇熙的方向还宫廷剧上身的些许颤抖，许绍纶笑着亲吻他，「乖，不理他，只想我就好。」

    笨蛋情侣退散之后，童宇熙总算是专心面对尹晓夏。尹晓夏双手还抱着腿缩在那里，只露出一对大眼睛瞪着童宇熙脚尖附近，眼角还有泪光，这让童宇熙忍不住叹息的同时，也伸手去抹。

    「对不起，晓夏。」

    尹晓夏眨眨眼睛。

    「我不应该对你那么粗暴，强迫你做你讨厌的事情，吓到你了，我很抱歉。」童宇熙边说，边继续伸手去把尹晓夏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开往耳后勾，尹晓夏虽然缩了缩、却没有再躲童宇熙。

    「我、……讨厌太阳。」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尹晓夏才主动开口说话。

    「为什么讨厌？」感觉尹晓夏似乎愿意说，童宇熙于是坐了下来，尹晓夏朝童宇熙肩膀方向抬头、做出了一个瞇眼睛的表情，「眼睛、会好痛，不舒服。」

    是因为太亮？童宇熙很快理解成自己能懂的语言，他笑了起来，「不要直接看、眼睛就不会痛了，下次试试看？」

    尹晓夏很快摇头，「会痛。很烫、……热，讨厌。」

    因为晒了会热，所以不喜欢？搞不好也不喜欢流汗？童宇熙再一次试图理解，他微笑着用手指头去绕尹晓夏柔细的发梢，「不要晒太久、也不要待在外头太久，就不会太热也不会流汗啊，晓夏。冬天的话、晒太阳很温暖很舒服喔。」

    尹晓夏还是摇头，「讨厌。」

    童宇熙也只好叹气，算了，现在讲不通、不代表以后没机会，慢慢来吧，现在先不逼他。感觉尹晓夏的心情平復了不少，童宇熙于是更靠近尹晓夏些，「那我呢，还讨厌吗？」

    尹晓夏的目光盯着童宇熙的耳朵，然后很快摇头。童宇熙这才总算放松了心情，他微笑着朝尹晓夏伸手，「那给我抱抱，可以吗？」

    这个要求，让尹晓夏思考了一下。他平常很少让人这么抱着，在日光里，最常有的是被摸头和拉手，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别人的碰触，只是……

    跟童宇熙的『初见面』，就是他毫无预警、衝撞似的紧紧拥抱，那个时候甚至连面都还没见到，对童宇熙的『第一印象』，除却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就是shaun之外，就是那个好紧好紧的、带着些许香甜糖果味道、心跳强烈急促的拥抱。

    那种抱抱，老实说，并不讨厌。

    童宇熙看着尹晓夏维持着蹲姿，慢慢地、小步小步地朝自己移动过来。童宇熙看着这副可爱得要命的磨映，简直想抓过来用力亲几口。

    但要是这么做，一定又会吓到他吧。

    想到刚才尹晓夏声嘶力竭的尖叫抵抗，童宇熙还是打消了偷亲的念头。他微笑着等尹晓夏靠近到处手可及的距离，这才轻而确实地把人整个抱进怀里。

    他随意靠着厨房与往二楼楼梯口的墙边坐着，怀里抱着尹晓夏，满足的感觉确实而洋溢。

    「这样抱着晓夏，感觉好舒服喔。」

    尹晓夏也正在适应这种碰触，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的感觉，他搞不太清楚这究竟是从碰触到的体温、或者是心里而来，现在的尹晓夏、只能够找得出『怪』来形容这种感受。怪在哪里、又为什么怪，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已经完全超出尹晓夏目前所知、所体验过的范围，尹晓夏很乾脆地放弃思考。

    就在童宇熙感觉尹晓夏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似乎要完全靠贴在自己胸口的当下，从二楼、传来些许模糊的声音。

    一听见这个声音，尹晓夏就开始低哼纪浩然的歌。童宇熙生平第一次、因为纪浩然按耐不了的呻吟声而惊慌失措又脸红，该死、这傢伙，就要他别那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