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九
晚上从朱丽叶住处出来,薛婉忧心忡忡地问我:“这样学英语,真的有用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但是程灵是这样告诉我的,我也只能原话告诉薛婉。 不过我心里面又有一层别的心思,我不希望薛婉跟柳杨走得太近,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我必须和薛婉走得近,而这,也正是我所乐意的。于是我说:“我的口语也很不错,你也可以多跟我交流。” “你的英语这么好,是准备将来做同声传译么?”薛婉问我。 我摇摇头:“同声传译?做不了。同声传译需要的是英语和汉语思维的转换,我现在的水平,还永远不够在这两种思维中切换。更何况,我志不在此。” 薛婉又问:“那你想做什么?” “做律师吧,”我说,“维护社会正义——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傻?其实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薛婉笑了:“我不觉得傻。这个理想挺好的。” “那你的理想呢?”我问薛婉。 薛婉说:“我啊……其实没有理想。说出来你可不许笑话我。” “你说吧。” “我只想做一个家庭主妇,相夫教子,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薛婉说。 “不能吧!”我很吃惊:“你这么出色……应该……这很不女权。”最终我给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评价。不得不说,薛婉的这所谓“理想”,确实很容易被人笑话。 “母亲也是一个很伟大的职业啊,”薛婉说:“能够全身心地做好母亲,本身也是值得尊重的,不是么?” 我点点头,忽然对薛婉这个人产生了很浓的兴趣: “那你觉得,你未来的另一半,最好是什么工作?” “他首先要是一个好丈夫,其次必须是一个好父亲,再次必须是一个好儿子。”薛婉说,“如果能做到以上,我觉得什么工作我都能接受。” “任何工作?” “对,”薛婉说,“很多人说,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在我看来,这是谬误。你看过电影《教父》么?” “看过。” “你觉得老教父和麦克,谁在事业上更成功一些?” 我考虑了一下:“很难说,一个白手起家,一个力挽狂澜。不过总而言之——应该是麦克吧。” 薛婉又问:“那么,谁更幸福一些呢?” 这一次我没有迟疑:“老维托更幸福。” “我也是这么觉得,”薛婉说:“麦克最终众叛亲离,孤独终老,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沉默了。 “我觉得,评判一个人成功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看他身边的人是否幸福。”薛婉说:”老维托能够保护好家人,这是他最伟大的成就。相反,麦克的妻子过得不幸福,姐妹不幸福,兄弟被杀,女儿被杀……就算麦克把事业做到天上去,他也是一个失败的人。” 这个评价有点刻薄了。我不自觉地撇撇嘴,因为在我看来,就算麦克做人失败,那也完全是因为命运弄人,不能怪他。 说着说着,我们已经到了教学楼门口了。薛婉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却只能言尽于此:“秦歌,我想,你要考虑一下,一个成功的人,应该是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人,而不是给别人带来恐惧的人。” 薛婉话里有话,我能听得出来,她很不赞同最近我行为上的一些改变。 如果是别人给我提这种建议,那我肯定心里骂她多管闲事,或者骂她头发长见识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薛婉给我提的这个建议,我却觉得很有道理。 进了班级,我还在咂摸薛婉今晚上跟我说的话的意思。就在这时候,左宏康从我身后传了一张纸条过来: “季广康和周雪峰把话带到了,他们还说,柳杨托他们给你带个纸条——小哥,上面的太恶心,你要看么?” 无非是些什么挑衅威胁的话,这我可不怕。 “纸条给我。” 只见纸条上写着: “你的家底我调查过了,你妈在你七岁的时候去了南方,你以为她做什么了?她去做了鸡。然后她回来了,因为做鸡不赚钱。然后她又走了,因为她发现做鸡再不赚钱,也比做老师好。你就是个有娘养,没娘教的孩子。” 我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因为以上的话,有一半,他说的是真的,还有一半,我不知道真假。世界上最恶毒的话,不是骂人的话,而是实话。而比实话更伤人的话,是一半实话,一半永远弄不清真相的骂人话。 我妈确实是在我七岁的时候去了南方,半年后回来了,又半年,她又走了。甚至连出走的动机,柳杨说得也没有错误。我妈不止一次地骂我爸臭老九。起初我不知道什么叫臭老九,后来知道了,八娼九儒,中国的老师比鸡还贱,起的比鸡早,赚的比鸡少,唯一值得敬佩的,是比鸡敬业。 看到柳杨这些话,想到这些话,我气得浑身发抖,几欲晕厥,一口气憋在胸口,老也提不上来,只能不断地喘着气。薛婉见我有异常,赶紧过来摸我额头,又连忙给我送了一口水,总算把气给顺了下去。 薛婉连忙问我:“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见着薛婉,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心里面只想着一件事情,柳杨,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晚自习我不知道老师讲的什么内容,我只知道自己的身体一直是忽冷忽热,刚才一下子急火攻心,自己好像感冒了似的。薛婉用她的杯子偷偷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让我喝下去。我木讷地把水喝完,却发现薛婉早就不在我身边。我猛回头,发现薛婉一个人,正拿着英语书,在班级最后边站着。 刚才的场景,我这才反应过来:薛婉给我倒水,英语老师出言讽刺,说薛婉手贱,还给男生倒水,于是罚她到后面站着了。 “怎么,秦歌,你有意见?”英语老师见我反应过来,问我。 我说:“我不舒服,薛婉给我倒一杯水而已,至于说‘贱’这个字么?” 英语老师说:“薛婉贱不贱,你说了不算。你倒是长本事了?敢跟我顶嘴?”英语老师白了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啪!”地一拍桌子“我他妈就跟你顶嘴!怎么了!” 全班同学都愣了。 英语老师也愣了,她瞪着眼睛,指我:“你,你……秦歌!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英语老师,”我说,“就你这个臭水平,还在台上显摆呢。你的业务能力我都替你害臊!我问你一句英语,你能给我翻译对了么?你敢么?朱丽叶从英国来,学校找你去做翻译,你看看你那臭水平,我用手语交流都比你顺畅——你这点儿臭水平,你好意思训我么?” “不是说我水平比你高,我就瞧不起你。我们班主任的数学,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但是我佩服我们班主任!今天要是她骂我,我一句话都不回!为什么?因为你师德太差,我不服。” “你儿子,柳杨,整个一中都知道他那操行,来一中不到一年,给两个女生搞大了肚子,俩女生都退学了,他没事儿!他还威胁程灵,说如果程灵不答应他做他女朋友,他就让你取消推荐程灵去省实验的资格——这事儿您可别装不知道。” 英语老师气得满脸通红,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隔着眼镜我都能看到她满眼的红血丝:“秦歌你给我……你给我,给我闭嘴……” “闭嘴?”我笑了:“麻烦您用英语跟我说。” “你……” 我冷笑:“送您一句话,great learning makes a teacher; moral iy makes a model,知道什么意思么?” “记住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您学养比还差,德行比畜生都不如,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老师?” “秦歌!你!”英语老师说完这句话,白眼一翻,两腿一软,倒在了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