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230节
直到见她闭上眼睡了过去,宁玉适才从床边起身,轻手轻脚地替妹妹放下床帐后离去。 床帐内,衡玉重新张开了眼睛,一动一动地望着床顶。 她没办法闭眼。 一合眼,便是萧伯母溺在水中面色青白的模样,四面都有被鲜血染红的池水朝她漫来。 以及,那个在心底已然发了芽的可怕猜测…… 衡玉不知如此躺了多久,翠槐只当她疲累到了极点,睡得沉了,便也未敢惊动,将房内女使都支去了屋外守着。 直到窗外天色发暗。 “姑娘,该醒醒用些晚食了……”翠槐来到床边轻声唤道。 衡玉应了一声“好”,慢慢坐起身来。 时至深夜,满身疲惫的吉南弦方归。 次日晨早,定北侯府打开了府门。 不久,太子即至,亲来吊唁。 第228章 灵前决裂 偌大灵堂内,一付棺椁静静停放,左右守灵之人不见族人亲眷,唯有身着素白丧服的青年一人跪守于一旁。 这过于冷清的一幕,刺得太子眼底一痛:“望萧节使……节哀。” “谢殿下。”跪守在燃着烧料的火盆旁的青年未曾抬眼。 太子带着几名随行的官员,在灵前上了炷香。 萧牧始终未曾开口说话,堂中唯有烧料在火盆中发出的轻微声响。 气氛是别样的凝滞与沉抑。 直到太子再次开口,目含愧色:“萧夫人一案,牵扯甚大,当下所得证据虽皆指向伽阙,但吾认为,此中真相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因此尚在彻查之中,而无法下定论。我定会……早日给萧节使一个完整的交待。” 萧牧将一把纸钱投入火盆之中,跳跃着的火光驱不散他眼底近乎死寂般的平静。 “若殿下无法查明此事,萧某可以自己来查。” 太子闻言立时道:“不,此事出在东宫,本就是我之过失,此事无论如何,我都应、都会彻查清楚,惩治凶手以慰萧夫人亡灵——” 他看着萧牧,语气歉然却坚定:“还请萧节使信我。” 几名随行官员神色复杂难言。 太子看向棺椁:“若萧节使不介意,吾想留在此处,与萧节使共送萧夫人一程。” “殿下请便。”萧牧声音微哑地道。 太子遂看向几名官员:“诸位大人可先行回宫。” 几人应下,行礼后离去。 待出了灵堂,由那一身煞气的侯府护卫引着出了定北侯府,几名官员方才变了脸色,一人低声说道:“那定北侯方才之言是何意?何为若殿下无法查明,他可自己去查?这分明……就是威胁之言!” “殿下做到这般,已是无可挑剔了……可那伽阙毕竟是突厥使臣,事关邦交战事,岂是说处置便处置的?” “定北侯这般态度,未免太过不顾大局……亏得还是镇边节使!” 见同僚气愤不已,另一名官员叹气道:“行了行了……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了,须知此非寻常事,而是杀母之仇啊。且定北侯家中又只有这一个母亲在,再无其他人……如此态度,已是十分克制了。” “若这般情形下,仍能做到心平气和,一心只为大局而虑,又岂堪为人子……若是那般,这定北侯才果真可怕至极,须得百倍千倍防之了。” 听得这番话,那名气愤不已的官员,紧紧皱着眉,也摇头叹了口气。 “哎,回去吧。” “若当真能查明凶手另有其人,便是最好的解法了。” “……” 几名官员心情沉重难安,结伴离去。 而几人离开之后,前来定北侯府吊唁之人就此便不曾间断过。 宗亲权贵,官员诸侯,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几乎都过来了。 萧夫人之死真相尚未完全明朗,此番前来吊唁者,多少有自证清白之意。二来,东宫储君都已亲来吊唁,此中用意再明显不过,他们自是要跟随脚步。 随着天色渐暗下,吊唁之人先后离去,灵堂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太子仍未离开,盘腿坐于蒲团之上,静静守着。 此时,他看向对面那道身影。 一整日了,萧牧几乎从未开口说过什么话,只重复着烧纸钱的动作,仿佛已觉察不到外界一切事物与声音的存在。 随着一阵脚步声隐隐传近,守在灵堂前的王敬勇走了进来,声音不似往日那般一板一眼洪亮干脆:“将军,永阳长公主和吉家人前来吊唁。” 萧牧闻言微转头。 片刻后,几人走进灵堂中。 萧牧一眼便从那一行人当中,看到了那着素色襦裙,几乎未戴用任何首饰的少女。 她也立时看到了他。 他一身丧白,额间系着雪白丧带,漆黑眸中泛红。 短短一日一夜,一切皆已翻天覆地。 他动作迟缓地起身,朝永阳长公主及孟老夫人两位长辈抬手无声施礼。 “萧节使不必再如此多礼了……”孟老夫人放轻了声音,而后朝太子的方向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衡玉也随着祖母和兄长一同行礼。 太子自蒲垫上起身抬手:“姑母,孟老夫人——” 永阳长公主微点头回应。 太子见状,适时道:“时辰不早了,吾该回宫了。” 而后看向萧牧:“望萧节使能够保重自身……” “是。”萧牧微微侧首,交待王敬勇:“送太子殿下。” 太子最后看了他一眼,朝福身相送的衡玉等人点头示意罢,离开了灵堂。 “王将军留步吧。”出了定北侯府,太子对相送的王敬勇道。 王敬勇遂止步,抬手行礼,并未说话。 太子临上车驾前,看了一眼永阳长公主府的马车。 “姑母此番会亲自前来吊唁,是吾不曾想到的。”坐上了回宫的马车,太子思索着道:“姑母与萧节使之间,从前似乎并无往来……” 一旁的心腹内侍道:“是,长公主殿下这些年来一贯深入简出,倒甚少会亲自出现在哪家府上,无论红事白事。” “是因萧夫人之事不同寻常,及吉娘子之故吗……”太子自语般道:“还是因为……” 还是因为姑母已然知道了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眼前闪过青年方才那张冷寂苍白的脸,太子心绪繁重而汹涌。 灵堂内,孟老夫人一行人依次在灵案前上了香。 萧牧已重新跪坐回了棺木旁。 衡玉朝他走过去,在他身侧跟着跪坐下来,正想要开口时,只听他开口同自己说了第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衡玉面色微怔:“我怎能不来?” 灵堂外守着的他的心腹,堂内除了那付棺木之外,便只有永阳长公主与孟老夫人和吉南弦在—— 换而言之,并无外人。 “昨日我已让印海提醒过你。”萧牧并不抬眼看衡玉,只声音低低地道:“你不该过来的。” “今日前来吊唁者无数,旁人能来,我自然也能来。倘若不来,才显得异样。”衡玉的声音也很轻,抬手拿过一把纸钱,要往他面前的火盆中投去时,却被他抬手拦下。 她抬头看向他,竟从他苍白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疏离之色。 “回去吧,时间久了会遭人疑心。”他的声音也不复往日温和。 衡玉嘴角抿直,看着他,问:“萧景时,你何故如此?” 萧牧看着她,一时未答。 衡玉又问:“或是说,你这般态度,究竟有何打算?” 她的声音一直很轻,但任谁都能察觉到二人之间异样的气氛,吉南弦提醒着唤了一声:“阿衡……” 这到底是在萧夫人灵前—— 不过……今日萧节使的态度,的确有些奇怪。 失母之痛,固然会让人悲沉,此时外人若是加以计较,反倒刻薄——但,萧节使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似乎并不简单…… 也无怪阿衡会有此问。 萧牧未回答衡玉,而是站起了身,面向了孟老夫人和吉南弦。 “老夫人,吉大人,萧某有一事,还须向二位言明。” 衡玉跪坐在棺旁,转头静静看着他。 只听他说道:“此前我与贵府吉姑娘所谈结盟之事,太过儿戏,自今日起,便作罢了。” “这……”吉南弦不由愣住:“萧节使,你……这是为何?” 衡玉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杀母之仇,萧某必报不可,此路已非单单只是艰险而已——”他的声音低低而沙哑:“真凶未明,如此选择,已不宜与人同行,不如就此别过。” 吉南弦欲言又止。 他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