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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医看得出,陛下今天是想起谁了。 天地静止,落梅如雪乱,炉子里的柴火偶尔噼啪两声,室内无比温暖。 陛下想起的当然不是杯盘欢笑筝琶络索的宫宴,而是早逝的皇后娘娘。 那是个艳而不俗,端庄大气的姑娘,陛下当年在雪里,为她折过一枝白梅。 陛下突然想再折一枝白梅来。 鬼医静静地坐在那里,撑着头看陛下,眸子仍是淡淡的。 雪停了,陛下便在雪里踩出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来。砌下落梅仍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他站在梅树下,略微犹豫了一下,放过了那一树的梅一树的雪,又悠悠然回了屋。 鬼医捧着一本书,一缕发落下来,像是在一幅凝固的画中。 梅花零落成泥蹍作了尘,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现在已经是春日了。 风和日丽,天光正好,鬼医给花花草草浇着水,陛下在院子里帮他晒药材。 岁月静好。 陛下便晕倒在了破落户的院子里。 你看,老天多公平,给了你天下,便要剥夺你的另一些东西。 娘胎里带来的毒,随时都能催命。 陛下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 鬼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折了一枝白梅回来。 陛下便笑了。 鬼医想起夏末秋初之时,他们二人秉烛夜游,不顾料峭寒凉的夜风,傻子般地行至水边。 风初定,丝纶慢整,像是牵动了一潭星。 陛下的眸子便像现在这样,倒映了一潭星。 祖师爷怕是没想过,若是皇帝来求医,这一脉该怎么办。 老天给了你一样东西,便要剥夺另一样。 云山上万树桃花,落英缤纷。陛下非要鬼医扶着他去看花。 鬼医便扶着陛下去看花。 今年的桃花格外绚烂。 陛下第一次用了“寡人”这个称呼。他说:“寡人想以诚动人,却是败了。” 鬼医仍是一身青衣,眸子淡淡全是虚无,冷心冷情出一身仙气来。 陛下闭了眼。 鬼医守着自己的列祖列宗,陛下也守着自己的列祖列宗。 太子年幼,陛下便必须活。 鬼医拿出一个药瓶。 他把那里面的毒/药吞了下去,然后看了一眼怀中的陛下,冷冷道:“我可不是殉情,我又不是傻子,我只是一开始就知道,如果你死了,皇室一定会杀我为你陪葬。” “倒不如我自己了断。” 他仍是冷心冷情的样子。 蜂飞蝶舞,桃花灼灼;风和日丽,春光绚烂。 只不过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罢了。 第2章 大江王朝,青州,叶城。 季玦蹲在豆腐摊前,和卖豆腐的钱大娘闲聊,或者说,被迫听大娘和他闲聊。 钱大娘利落地打了一块豆腐,给季玦包好,顺便搭了季玦一把菜叶子。 她边数着铜子儿,边眉飞色舞地问季玦:“季小公子要进京了?” 季玦微微点头道:“提前三个月出发,去赶春闱。” “季小公子可真了不得,这才十五,就中了举人咯,哪像我们家那个皮猴,造孽哦……” “二郎现在可好?”季玦问。 “还是老样子,在赵员外家给赵公子当书童……没个什么出息。”钱大娘说着,又给季玦塞了几两豆皮。 塞完豆皮之后,钱大娘略显局促地擦了擦手,笑着对季玦说:“你看,能不能让我家二郎随着你进京去,就当是让他见见世面……你也是大娘看着长大的……” 季玦愣了一下。 “他跟着赵公子,也勉强识得几个字,当个书童还是绰绰有余的。”钱大娘继续道。 季玦深深地看了钱大娘一眼,问道:“老东家知道吗?” 钱大娘听他语气不错,赶忙笑道:“知道,知道,老东家放的人!” 季玦点点头,当是应了。他没再说话,提着豆腐往回走。 此时正是严寒天气,他用一只手紧了紧衣袍,加快了脚步。 ――现在的他可不比前世,受不得风。自从云山一死之后,他的身体便大不如前,甚至可以说是虚弱至极。 他怕稍微一个疏忽,便药石罔顾。 他现在还不能死。 京城,五皇子府。 江瑗瘫坐在椅子上,喝着一碗暖烘烘的羊汤。 歌女正清唱着小垂手,罗衣袅袅,眉目含情。 江瑗喝完最后一口汤,慢条斯理地漱完口,坐直身子,问道:“有事?” 歌女的歌声蓦然停下。 她抬起头,靠近江瑗,轻声细语道:“殿下,暗六要回来了。” 江瑗仔细回忆,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他抱紧手炉,问道:“青州有变?” 歌女摇摇头,继续道:“青州风平浪静,只是暗六他……考上举人了。” 江瑗愣了半晌。 歌女的神情也有些复杂,缓缓道:“可能正是因为青州太过风平浪静,所以……” 江瑗放下手炉:“这就是闲的!你们就让他这么回来了?” “任务自有他人交接,暗六也自有人盯着。” 江瑗放松身子,继续瘫在椅子上了:“盯着倒不至于,暗六是盯人的,不是被别人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