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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望着窗外。 正值春末,花木皆是如火如荼的盛放,一片油绿艳红,景致嫣然。 “玉儿,再过月余,你就能回到娘的身边了。” 姑苏林府。 周眀薇掀起珠帘走进来,见黛玉又倚在那里看书,就笑道:“姑娘可又被我抓了个现行。我说什么来着,最多看半个时辰的书,就要站起来活动活动,尤其是出去看看远远的景儿,这样才不费眼睛。” 这个年代老花眼还好,有玳瑁片磨的西洋花镜传进来,但若熬成个近视,可就只能自己眯着眼走路了。 黛玉抬起头来莞尔。 因在父亲孝期,又是在府内不见人,黛玉便只穿了一件玉色长裙,上面的绣纹都是暗纹银线绣的玉兰花,若非日光下,几乎看不出纹路。 云鬓上也只插了一只冷翠色碧玉明珠钗,整个人如同一朵颤巍巍刚冒头的菡萏一般,美是极美,然而却娇嫩脆弱的叫人不敢上前。 周眀薇不由一叹:我任重而道远啊。 她叹完随即振作精神,也不晚,不算虚岁,林妹妹这还不到十三,总能调理过来的。 黛玉从善如流放下书本:她挺喜欢这个姐姐的,性子又爽快又大方,说话也很有意思,跟家里旁人都不同。 况且她现在父母俱亡,正是惶惑之时,见了外祖母千里迢迢给自己送来的人,自然多了几分依赖。 旁边雪雁笑着开口:“明姐姐不知道,方才姑娘想出去来着,结果见了点风就咳嗽起来,所以不敢再去。” 周眀薇不曾签贾府的卖身契,自然也不会改名。贾敏的信中也早已说明,她并非家仆,而是自己特意从外头给黛玉请来的女医。因是长辈所给,身份又特殊,连贾琏见了她都客气地唤她一声周姑娘。 雪雁等丫鬟见了她更是称呼一声姐姐。 周眀薇在黛玉床下的一张和合二仙福纹梨木椅上坐了,笑道:“成,那姑娘也别看书了,我陪姑娘说说话吧。” “也好,我自己看书也倦了。这两日明姐姐跟我说了许多保养之法,昨日还教我认草药,今儿继续吗?”黛玉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况且她久病之人,对医学自然是感兴趣的。 “不了,咱们说说人这一辈子吧。” “姑娘觉得,人这一辈子能过好凭什么?” 黛玉眼里氤氲着雾气一般:“大约都是命吧,尤其是女儿家,再好的能为也禁不住命薄。” 雪雁在黛玉后面直摆手:这周姑娘平时多聪明的人啊,怎么今儿偏生挑这个话头说呢?姑娘自打老爷去了,心里更苦了,只觉得自己命薄无依。这会子提起来不是叫她伤心吗? 周眀薇只当看不见,继续笑道:“说的也没错。第一当然是看命,有人就是命好运达,糊里糊涂就叫人护着过完了一辈子;其次呢,便是姑娘说的能为,也就是本事了,同样的境遇,有本事的人能改天换地,再不济能护好自己。要是两者都不成,倒是还有一点最重要。” 她故意停下来,黛玉就轻笑:“明姐姐直说吧。” 周眀薇笑嘻嘻:“那就是想得开。无论什么境遇都高兴自在,就是最好的一世了。” 黛玉一怔。 周眀薇握了她的手把脉:“林姑娘,你日夜心思缠绵,我这里可都知道。我明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未经父母离丧,自然也不能轻飘飘就说什么逝者已矣,劝你放下悲痛这种话。” “那我就跟你说点心里话吧。林姑娘,我也不能骗你说你命好。但你也可以放眼看看,只你所见所知的人,比你命薄的也大有人在。 世间的女儿家,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多,连皇室公主许多都要和亲外邦,茹毛饮血似的过日子,更何况无数乡野中的女孩,无非是一辈子劳作到死。 难道命苦的都要天天愁苦,或者一根绳子吊死不成?” “你出身官宦嫡女,人又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就通,若能放开心胸,凡事想开些,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周眀薇心道:我这也算是费尽心思忽悠小姑娘了。 要是对着原著中的林妹妹,她其实是说不出这番话的。以她在贾家的境遇,黛玉就算想得开,也终究无路可走,下场不会好半分。 可现在不同了,周眀薇想起如今荣国府坐镇的老太太。 林姑娘既然是有了依靠的人,便可以凡事放宽心,只管好自己的身体就行。 “林姑娘,你这次要带走的几房下人,不都是当年跟着林夫人忠心耿耿的吗。现在自然拿你当唯一的主子——反正卖身契都在你这里,又不在贾家那里。 加上林夫人当年的嫁妆单子也都在姑娘自己手上,你有钱有身份,自己立起来,日子有什么不好过的呢?” 这小姑娘差着那么一点心气儿,那种昂扬向上的,活着的心气儿。 黛玉自打去了荣国府后,人人都会劝慰她,说些看起来柔缓体贴实则都是一样空洞的话。这却是第一个来与她分析利弊的人。 将她的缺憾和优势都说的明明白白。 黛玉是个聪明人,正因是个聪明人,翻来覆去自己思量多了,才心事沉坠。还不如有一说一,跟她痛快的剖开来,倒让她心上轻松一些。 是啊,她到底是林家嫡长女,难道从此后,就这样哭着愁着过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