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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仪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居然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干了这么件大事,这事还是这么早就开始了。 要是把唐榆换成她,把唐樱换成她阿娘……那她应该没有这个本事能瞒过阿娘。 不过,等以后阿娘知道她竟然跟仲裁打过了交道,还亲口放弃了阮家的家主之位,阿娘的反应估计比唐樱要大得多,搞不好还要气得揍她。 长仪想着那场面就忍不住抖了抖,心里突突地跳。但奇怪的是过了好一阵也没能缓过来,心反而跳得更急,简直像要从胸膛里蹦出去。 ——情况不对! 长仪反应过来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一面捂着激跳的心口,一面赶忙拉住阮长婉的胳膊:“阿姐,我……” 才说出几个字,心头猛地一阵剧痛袭来,生生把她的话打断在嘴边。好在阮长婉已经注意到她脸色不对,赶紧靠过来将她扶进怀里,一手拂去她额间疼出的冷汗,一手去探她的脉象。探得的脉象却是一切如常,她一时有些慌神无措,连声喊着长仪问她发生了什么。 周围众人也被惊动,纷纷围过来查看情况,门口已经有人转身去找医师。 耳边声音乱糟糟地响成一片,长仪却什么也听不分明,意识好像跟身边的一切都隔了无形的一层,灵魂仿佛被抽离到了另一方空间,恍惚,混沌。很难形容那是种什么样的状态,朦胧中还像有双锐利的眼睛注视着她,穿透她的灵魂,将她的每一段记忆、每一个想法都剖开来细细审视一番。 只有心脏仿佛被挤压着的剧痛是真实的,让她还能感受到这副身体的存在。不止是心脏,渐渐的,左眼眶也在一点点发热发烫,长仪甚至久违地感受到了左眼珠的存在,在眼眶中烈烈灼痛。 ——对了,左眼! 长仪蓦然惊觉,强迫自己从混沌中找回清醒,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对阿姐道:“昆五郎……” …… 他正在被审视着。 面对那双不怒自威的青色巨目,昆五郎不畏不避,抬起头径直与它对视。 他正在被传说里一眼明辨忠奸的神兽獬豸审视着。 属于神兽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强硬地冲刷着他的灵脉,碾压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对这一事实有着无比清醒的认知。 不堪回忆也不愿再回忆的往事,偶尔涌现在脑海的莫名其妙的嗜血杀意,想要护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在面前流逝的那些美好……构成“昆越”这个人的一点一滴、一虑一念都在獬豸的注视下无从遁形,被任意审阅,被任意剖析。 然后,这些都将成为“裁决”他的依据。 第187章 明暗各一地 昆涉在成为仲裁前也曾接受过这样的审视吗? 昆五郎不知道。 就好像当年昆涉意外获得獬豸的眷印时,见了面人人都在给他道贺,连他们这些相熟的弟兄也是为他高兴的多,却没有想过随着力量一同降临到他身上的还有什么。 那么一个图安逸怕麻烦的小孩,是怎么主动抗下重任,一步步成为后人嘴里描述的那个令他陌生的初代仲裁呢? 被注视着的感觉蓦然消失了。 随着记忆与意识回归,那双青色的巨眼渐渐涣散,乃至消失,从虚影中显现的却是一道瘦削的、属于“人”的身影。 玄衣金鳞。这套仿佛是特别裁的,不同于普通弟子的皂底单袍,外面还罩了一件青黑色的姑苏锦披风,是混着极细的金线织出来的,隐约可见一具龙吻兽身,乍看不大起眼,仔细打量才能瞧出其中的尊贵。 是如今的仲裁。 从最开始,审视着他的那双眼睛就属于如今的仲裁。究竟是仲裁借用了獬豸的神力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还是獬豸借用了仲裁的身体作为重临世间的载体,又或者如今的獬豸和仲裁,早已是不分你我的整体,昆五郎不知道,现在也不再重要。他看着身前这个容貌尚且年轻的后辈,透过那双波澜不动的眼眸,昆五郎试图在他身上找到故人一星半点的影子,可最终只有失望与怅然。 ——昆涉的容貌早已从他记忆里模糊,他也不曾见过那人穿上金鳞玄衣的模样。 而眼前的仲裁,也并非是全然的“昆仲裁”了。 “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前辈见谅。”昆镝俯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姿态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好风度,“这是祖师的嘱咐。无论何人,唯有通过了獬豸青眼的审裁,方可得见祖师留下的东西。” 这话原本听听便罢,可或许是受到先前那情景的影响,昆五郎思绪一顿,将要出口的话鬼使神差就变作一句多余的疑问:“那我要是没能通过呢?” 眼前的昆仲裁微敛着眉没有回答,昆五郎也并不是真要亲耳听他给出答案,有时候沉默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尤其在这种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情况下。 昆镝又是俯身一揖,伸手给他引了个方向。昆五郎却不急着走,而是仔细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顺带着把发丝下沁出的冷汗悄悄拂去。在确认全身衣冠无一丝不妥之后,他将脊背绷得更直了几分,这才迈开脚大步走去。从仲裁身边经过时,他略停了停,认认真真地重新打量了这位所谓的“后辈”。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这间屋子的门窗都紧闭着,阳光完全被隔绝在外,里头却只有一半地方点着烛台,光与影硬生生将屋内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仲裁是一直站在黑暗里,而他,现在也将从光明走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