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南枝 第1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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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做什么。”沈若筠摊手,“只是等过些日子,此地严寒,还是得送他回青州去。” “我打算送他去读书了。”王世勋道,“就在真定府。” “你请的谁家先生?” “不是请先生,是章家的学堂。之前在真定府,我就见章家学堂有一群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上课识字,课间还练八段锦……倒是有模有样,便想将他也送去。” “章家学堂?” “授课的是真定府章家的章平之。”王世勋道,“说起来此人与你家还有些渊源。” 沈若筠想了想,并不认得此人。 “章先生编撰真定府附近州县县志时,特地将彤云镇佘太君领府兵与辽人的战役编写入县志,很是详尽。” 王世勋说着,又去将书寻来,递给沈若筠。沈若筠接过来细细看了,看到他评价祖母,开篇便是:“佘太君威名,辽军闻之丧胆。”。 “我留了心,听了两次课,觉得此人虽未中举,但有几分才学。” 沈若筠点头赞同,能这般看待祖母,想来是个胸有丘壑之人。 两人闲话完,便开始谋划北行中京道之事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旧仇 因王珩要去章家学堂上学,沈若筠给狄枫写了封信,请他在真定府章家学堂附近买个宅子。 虽然王珩身边有王世勋的亲兵照顾,但是沈若筠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又给林君写信,让林箬在山庄里选两位厨艺好的娘子一道去。 “真定府人多,小世子身份贵重,还是得小心些。”沈若筠与王世勋道,“我想着得叫许织多注意城里动向……” 沈若筠想着真定府诸事,又见王世勋定定看着自己,“你是有旁的安排吗?” “你怎么这么紧张?”王世勋问她,“可是真定府有什么不妥?” “不是不妥,”沈若筠不愿与他说周沉事,“南边来的人都会去那里,小心些总无错。” 要攻打中京道,此地最大城池是大定府,沈若筠却想要先攻锦州。 之前看陆蕴编的矿物手札,锦州是有煤矿的。只要攻下锦州,夔州军便不必从冀北运木炭来此了。 冬日行军,军需最为要紧。除了棉衣,沈若筠还未雨绸缪,请狄枫准备治冻疮的药材。夔州气候和北地大不相同,夔州军在此会更为艰难,一应事项,都得早早准备。 决定攻打锦州,王世勋练兵,沈听澜便教王世勋。她对辽军极为了解,这几日都在讲阵形。莫说对行军事所知甚少的沈若筠,便是在夔州军营里长大的王世勋也受益匪浅。 沈若筠坐在姐姐身侧,想着之前与王世勋一道行军,大多是炮火压制,极少正面对战。大仗也就攻打大同府那场。大同府战役属于炮火快速突袭、诱敌深入后歼敌。故大同府战役后,辽军就不会再上当,会以防守为主。 冀北军之前最擅长的阵形是分哨合击,结合迂回包抄、侧翼袭击、交替掩护……都极灵活,能减少士兵的伤亡。 沈听澜拿了炭笔画图,将分哨合击细讲了,她的战术课一上便是两个时辰。沈若筠担心她身体,等讲完这一段,就扶着她回营帐休息。 “原来只知道打仗学问大,没想到我连个皮毛都沾不上。”沈若筠也细学过兵法,想来还是未经实战,不能将兵法与战事结合到一起。 “可你造出了火器……原来这些,以后就不一定用得上了。” “火器都是陆蕴设计的,我回家整理家中物品,无意看见了,便拿了他留的手札。”沈若筠不好意思道,“此事非我之功。” “那也得能做出来。”沈听澜感慨,“从今往后,要翻天覆地了。” 沈若筠也知道,火器一物,既出现便不会消失……至此以后,战争只会更为激烈残酷。她顿了顿,猜测陆蕴写了这些,却没有让火器面市,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不过以前冀北军戍守边关,若有火器,与辽人起了战事,朝廷怕是会问罪沈家,借此息事宁人。她拿到手札时,冀北边防军已不复存在,火器面市,算是加快了这场战争的进度。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不是她,也有旁人会发现石脂用法……也不必想那么多。 夔州军驻扎在下京道,耶律桀遣了来使,前往夔州军营,与王世勋求和两次,送来无数从汴京掠来的金银财物,马匹羊只。 此番王世勋举军北上,又驻扎在中京道与西京道交界处,大定府的官员鹠厝心思活络,遣官员来夔州军营,想送一批女人来此。 沈若筠觉得此人极为阴损,夔州军北伐以来,一向军纪严明。鹠厝这是想以酒色来麻痹夔州军士,坏军中风气。 王世勋听了辽臣所说,横眉看他,刚要严词拒绝,却听沈若筠问:“城中可有从汴京劫掠来的汉女?” 来使也不确定,只推说回去寻些送来。 鹠厝听了来使报告,立即应了,可惜他满城搜刮汉女,却寥寥无几。只能与耶律桀商量,将在临潢府洗衣院里的汉女,悉数送来夔州军军营。 沈若筠与狄枫一道编过《汴京录》,知道辽人掳来此地,有名可查的汉女便逾万人之数,谁知此时跟辽人索要,辽人能送回的人数,竟不足十分之一。 既索回这些可怜人,沈若筠也想着安置一事。冀北四路刚刚收复,除了几个规模大些的城池,仍是满目疮痍,府城里也无多余银子可遣发给她们。 沈若筠想着既是自己将她们索回的,就从山庄里拿些银子发给她们。这些女子拿了银子,南下也好,留在冀北也行。 王世勋知道她所思,提议道,“眼下不正有一笔横财可散么?” “你是说辽人送来的那些?”沈若筠对那笔财物有别的考虑,“冀北军来此已一年有余,辽人送来那些,可以拿来犒赏大军。” “等攻下临潢府,不愁没有犒赏大军的财物。”王世勋道,“这是善事,也算我一个。” 见他如此,沈若筠也不与他客气,“那我就替这些女子,谢过王爷了。” 两人择定,辽人送的金银器物不好细分,就都由沈若筠以沈家钱庄的名义收购,共计白银一万两。先将这些人送到真定府,若愿意留在冀北的,就请许织张罗,给她们办户籍,在官府备案,以防再被人贩盯上。 再次被送进军营,这些女子在寒风里瑟缩成一团,可夔州军里不仅无人施暴,而且还给她们发了棉衣与食物。 沈若筠来此处看了看,见好些女子还是害怕,与她们道:“这里是琅琊王带领的夔州军,我们索要你们,是要送你们回去。你们先休息一晚,明日我就叫人送你们去真定府。汴京被毁后,朝廷怕辽人再打过来,重复此祸,已经避到南边的杭州了……你们若想留在冀北,我就请人与你们做户籍;若有家人,也可从青州渡口,南下寻亲。” 众女闻言,喜极而泣,都给她磕头。沈若筠不欲在此多呆,让她们自己呆着还更自在些,却听一女子与身边人道:“我不要回去了,我就留在真定府。” 另一女子小声劝她:“可若孤身在真定府,便无枝可依。” “你丈夫若能护你,你是如何落到如此下场的?” 沈若筠闻言,也知道她们孤身,难免对留在冀北一事有所害怕,又与她们道:“冀北多空城,没那么多规矩。你们若留下,可以结伴而居,一道做个营生。” 此话一出,众女议论纷纷,那个想回去的小声问:“女子可以开店么?” “有何不可?攻打辽人的远射炮,都是我山庄里的娘子们打磨出来的;真定府还有个女子医塾,第一批学生已学会炮制药物了。”沈若筠看着这些便是穿了棉衣,也习惯性地缩成一团的女子,“世间之事,本就没有什么绝对。最怕他们说你不可做这些,只能为男子附庸……你自己也这般以为。” 一听可办户籍,又想到可以结伴,气氛都活跃许多,众人讨论着要与谁结伴,可做什么营生,再不似刚进军营的惶然。 等送归这批女子,夔州大军便往北,开道锦州,照旧是远射炮先集中攻击。山庄里已做出了可升降的铁制远射炮车,可升起可移动,十分灵活。也比原来沈若筠在攻打大同府前做的木质炮车更为安全。 锦州离大定府只有半日路程,一听夔州军攻打了锦州,大定府城内人心惶惶,辽人纷纷收拾细软,往上京逃去。 不过半日,锦州便被夔州军拿下。 等城里清过辽军,沈若筠去煤矿察看,见辽人虽也采石炭,但只是个露天矿场,产量也少。她叫军士备了竹筒,又将中节凿通,削尖竹筒末端,插入矿场地面,见有气排出的,就可横打巷道来挖了。锦州采煤这段参考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凡取煤经历久者,从土面能辨有无之色,然后掘挖,深至五丈许方始得煤。初见煤端时,毒气灼人。有将巨竹凿去中节,尖锐其末,插入炭中,其毒烟从竹中透上,人从其下施钁拾取者。或一井而下,炭纵横广有,则随其左右阔取。其上支板,以防压崩耳。” 晚间,沈若筠与沈听澜、王世勋一道研究攻打大定府之事。王赓来报,说是大定府鹠厝又遣人来谈议和事。 王世勋叫人搜身后,带到别帐,又叫副将郑茨去见,郑茨见了辽臣回来禀报,说是鹠厝有弃城而降之意,意欲投诚。 沈听澜看着帐内跳动的烛火,凝眉沉思,又与两人道,“鹠厝诡计多端,阴险狠毒……此人不可信。” 沈若筠观姐姐反应,猜测是与此人交过手,“自是不能信他,但是也可借机将他生擒了嘛。” 王世勋与沈若筠之前合力诱过耶律肻入瓮,闻言笑道:“他既有意算计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两人便与辽臣提要求,投诚也可,得叫鹠厝亲自来夔州军营谈此事。 鹠厝左思右想,摇摆不定,又想到真定府官员献城后,夔州军如约未进城中,且他派的来使几次往返夔州军营都无事……想来只要假意献城,便可取得王世勋信任,再引他入城,取他性命。 到那时,夔州军群龙无首,自是不足为惧。 鹠厝想着奇功唾手可得,又想到大昱人都是如此做派,总要为君子,故而便是去一趟军营,也不会有事。 他心一横,以为自己是火中取栗,谁知到了此地,验明身份后,便立即被夔州兵士拿下。他被士兵扒了衣裳,用冷水冲洗两遍,套了手铐脚链,关在露天的囚牢里。 鹠厝喊了好几声,自己要见琅琊王,被兵士拿棍子收拾了才安分。 已是十月末,冀北的晚风似刀子般凌厉,他只能抱成一团,省些力气。 今日军事毕,沈若筠扶着披了斗篷的沈听澜来见鹠厝。 鹠厝一日未进水米,又冻得瑟瑟发抖,此时见了沈听澜,才明白自己为何一进军营便被生擒。 “你不是……”他诧异至极,四下确认,此地确实是夔州军营,而非阴间地狱,“不是已经生殉了吗?” “我之前说过,你若敢来冀北,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兵士见是要审鹠厝,忙搬了椅子来,沈若筠道了谢,又扶姐姐坐下。 便是过了二十年,鹠厝也能清晰记起在河渠走廊之事。那时大昱的冀北军都练长枪,气焰高涨,他吃了几次亏,便以掳来的大昱百姓为饵,诱沈钰入伏击圈,以山体流石袭之。他本要斩沈钰首级,却见沈钰的独女,领了一队人马寒夜奔赴此地,她挽弓射出的长箭擦过他的脸颊,是他命大,才捡回了一条命。 此后,鹠厝再不敢去往边境,一直都在中京道。 沈听澜冷冷道,“当年若非起了风,不会教你多活二十年。” 沈若筠不明所以,沈听澜小声将当年之事告诉她,“当年就是此人掳了东门镇的百姓为人质,诱父亲至河渠走廊,在那处设了山石埋伏……” 鹠厝自见了沈听澜,心下便知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此地了。他面上讨饶,言语却是字字诛心,“贵妃娘娘,我听说你们大昱的女子,出嫁随夫,你已嫁了我朝王上,何必再挂念你娘家的事?” 沈听澜全然不理他的废话,“你激怒我也无用……我生平最遗憾之事,便是河渠之役后你便逃回辽国,叫我不得报杀父之仇。今日你为阶下囚,还是省省力气吧。” 沈若筠听了父亲旧事,本就有活剐鹠厝之心,又听他言语折辱姐姐,就请看守的士兵拿了长棍,先教训他一顿。 等士兵打完了,沈若筠又交代:“等会先将他腿打折了,防止他逃跑,再将他的眼睛剜了……” “是,苏娘子。” “算了,先留他眼珠子,还是将舌头拔了吧。” 沈若筠顿了顿,似是还在想要如何处置他。 “苏娘子!苏娘子!” 鹠厝见士兵尊称她为“苏娘子”,忙来投诚祈命,“我是辽臣,是来献城的,你与琅琊王用得着我!” 沈若筠淡淡道,“你是还有些价值。” 她这一句话教鹠厝以为还有希望,忙俯地求饶,“苏娘子,我可领你们入大定府!” 见沈若筠不为所动,鹠厝与她磕头保证,“苏娘子,你留着我,必是有用的!” 沈若筠打断他,“可我做什么要用你?” 见鹠厝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沈若筠冷冷道,“你怕是不知道,我也是沈钰之女。” 鹠厝闻言,惊骇更甚:“你……你……怎么……” “你自是不认得我,因为我乃遗腹子。”沈若筠想到爹娘,心里难受,怕姐姐伤心,便又去寻鹠厝麻烦,“你还挺有能耐嘛,知道我父亲在冀北对百姓多有照拂,这般算计他。” “如此阴损……我还舍不得给你个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