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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122节

    第一百零八章 时疫

    狄枫自收到沈若筠的信,便领着长庚医馆的学生一道准备圣散子方的药材,又亲自送来军营。

    沈若筠与他细说了时疫的事,狄枫担忧:“当下在西京道尚好些,若是到了中京道,大军染上了时疫,又被辽人前后伏击怎么办?”

    “那他们也得有人啊。”

    沈若筠倒是不担心此事,自夔州军中有感染了时疫的士兵,她便制定了许多生活细则,每日还以石灰水消毒。

    如此二十来日,只十余人又染此疾。

    夔州军能控制得住,一是因为夔州军军中的药材充足,人人都喝得到小柴胡汤;二是命令颁布后,全军贯彻。

    沈若筠不信辽人能知道治此疫的药方,能稳住城内局面,控制住时疫。

    两人到了染时疫的士兵所在营帐,沈若筠给狄枫捂口鼻的帕子,叫他小心些。

    他们逐一比对了士兵症状,见士兵发热痰结,却不是风寒,又不知病症根源。

    两个时辰后,军医已经煎得了圣散子方,沈若筠尝了些,让染时疫的兵士都喝此药。圣散子方服用后有发汗症状,次日便能见疗效。

    翌日,士兵还是咳嗽。

    沈若筠与狄枫一道斟酌调整药物配方,又过五日才见这些士兵有了起色,慢慢好转,症状逐一消除。

    “还得确定下此病源头。”

    虽已有方子,但沈若筠却不觉轻松,“圣散子方不管用,想来是新的疫病。”

    狄枫也觉得是,“北地苦寒,按理说不应传染时疫的。”

    沈若筠想着此事,顾不上休息,又去找王世勋。她这几日都在染了时疫的士兵那处照顾,就没有见他和王珩。

    王世勋见她匆匆而来,还以为出了事,“怎么了?不是说士兵都已经见好了么?”

    “时疫虽可控,但是尚未清源,且圣散子方不管,应是未见过的疫病。还是先将小世子移走吧,孩子年纪小,若是被传染了,恐有后遗症。”

    沈若筠见他迟疑,猜测他是第一次与王珩分开,“你叫亲兵、信使都跟着,送他去青州山庄。那里有林君管事,山庄地上地下均有工事。青州城里长庚医馆有我老师,医术了得;青州知州刘翰受过我父恩泽,细致妥帖……”

    两个人说着话,王赓来报,说小世子来了。

    王珩进了主帐,先给王世勋行礼,又拜沈若筠。

    “小姑姑。”

    沈若筠虽已净手换衣,却还是不敢靠近他:“我今日照顾了伤员,不能在近处与你说话。”

    王珩点头,“我知道的,父王与我说,小姑姑这些日子十分辛苦。”

    沈若筠与他道:“辽地闹了时疫,我和你父王,想将你送去青州山庄住一段时日。”

    “那父王与小姑姑……会生病吗?”王珩十分担心,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不会的,我已有对症的药方了。”沈若筠道,“只是你年纪小,若染上了时疫,我们都会很担心。尤其是你父王,他会担心到没法行军。”

    王珩闻言,忙去看王世勋,王世勋有些不自在,给他下了个军令:“派你去青州,保护妹妹。”

    王珩一听,忙行了个夔州军的军礼,“是!”

    沈若筠憋着笑,心里盘算等北伐归来,得想个法子,也叫王世勋抱抱王珩。

    王世勋命王爻领自幼在王珩身边的亲兵八人,与乐安乐康一道送王珩去青州山庄。沈若筠给玉屏写了封信,叫乐安捎回去,信中嘱咐她多注意些,王珩若真有发热迹象,就去请艾三娘。

    送走王珩,两个人都觉得虽有担忧牵挂,但又轻松不少。

    “你是第一次与他分开么?”

    “算是吧。”王世勋回忆,“他出生后,先是母妃在照顾,后来便是我带在身边。”

    “我瞧着也是,小世子知道此处有危险,也是先担心你。”

    因着军中士兵都陆续痊愈,沈若筠与狄枫又不能明知大同府里闹瘟疫,再去城里考察一番。只能去找那些俘将,与他们打听大同府人的生活习惯,又细问了饮水与丧葬习俗。

    此处离冀北近,单听这些与真定府也无特别的差异。

    正当两人都无头绪时,辽将完颜摩出声道:“……是不是真定府的那些守军撤到大同府了?”

    狄枫道:“可真定府并未见有人患病啊?”

    沈若筠一怔,恍然大悟。大同府闹瘟疫,说不得就与年前真定府溃逃的辽兵有关。

    “真定府溃逃辽兵约有八百来人,都在此处滞留。”沈若筠将自己的猜测道出,“他们都被猛火油烧伤。到了大同府后,伤口溃烂感染,尸体堆积……近来天气暖和,便诱发此疾了。”

    狄枫也觉得这个猜测合理,常言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也是因着大灾后,人畜尸体来不及处理,饮水被污染,所以易患传染病。

    沈若筠结合军中治疫情形,又改了一张方子,递给狄枫看:“若非要拿此方与耶律璇谈判,我真不愿管这些辽人。”

    “你要拿药方与耶律璇换将军?”

    “已是四月中旬了,天气回暖,一旦染起时疫,势头只会更猛……耶律璇总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连自己国家也不管了吧?”

    狄枫见她满目都是希望,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提醒她,“若是如此,还得让西京道时疫肆虐,可西京道若时疫肆虐,此地水源、环境都会传染时疫,夔州大军怎么办?”

    “不必那么麻烦。”沈若筠道,“耶律璇之前已经开始与大昱议和了,说明他也不是不肯议和之辈。眼下只要在辽国造势,叫他骑虎难下,便不得不换。”

    沈若筠心下已经有了主意,为了证明自己手上方子可信,除了会去问那些俘臣,辽人生活习惯与大昱有何不同,还让负责看管辽人俘将的士兵故意在他们面前讨论大同府事。

    “大同府已攻下,可以先不着急去中京道了。”看守士兵喝酒闲聊,“大同府起了时疫,不出三个月,辽人就会死光的。”

    “那这些辽人怎么办?”

    “估计是没什么用啦。”另一看守道,“他们也没有看病的方子,杀他们还不如送他们去大同府。”

    “本来以为北伐艰难,谁知道他们自己闹起瘟疫了。”

    “反正苏娘子会治此疾,我们在此地等着便是。”

    两人喝酒,频频碰杯,好不自在,只留那些俘将惶惶难安。

    又隔两日,一群兵丁将他们移到军营外,又去了他们的脚链,叫他们搬运、焚化大同府城外的辽兵尸体。

    完颜摩见夔州士兵怕染上时疫,都离他们很远,便起了逃跑心思。

    他与几个同伴瞄准机会,沿着战壕,撒腿就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再不见夔州军身影,耳边呼啸的风都似在宣告他们已重获了自由。

    除了自由,他们还有夔州军的情报可报送耶律璇。

    又等了数十日,阳光和暖,大同府城内发病的人越来越多。城里仅有的三家医馆不堪重负,大夫束手无策,用药反而还加重了患者的病情,每日死人以百计。

    沈若筠见那些俘将已逃,耶律璇却仍未派人来此管控,估计是想放任不管,最好让夔州军也染上时疫。

    “以前我觉得赵殊不是个东西,现在看来耶律璇也不遑多让。”沈若筠与王世勋感慨,“中京道也开始出现此疾了……也不知耶律璇还能再硬气几日?”

    “那些辽将逃了回去,自是不想死的,必会四下宣扬我们有针对此疾的方子,临潢府正热闹呢。”王世勋道,“说不得,使臣已在路上了。”

    沈若筠也觉得是自己太心急了,越到此关头,就越不能乱了分寸。

    被耶律璇派来的倒霉蛋,是参与过一次和谈的高承与从夔州军营逃回,对时疫较为了解的完颜摩,两人确实已在路上了,又隔五日才至夔州军驻扎地。

    听闻他们来,沈若筠叫人将他们彻底清洗了,才肯见他们。

    高承进了夔州军军营,见四下士兵,俱是抖擞精神,不见有人患病。他便知完颜摩所言非虚,这位苏娘子,确实有治此疾的法子。

    于是等见到沈若筠,态度也不似第一次那般倨傲,十分客气:“听闻夔州军此番北来,是为了昏德公?”

    昏德公是赵殊被俘此地后,耶律璇所赐的封号。

    “哦?那他如何了?”

    “昏德公在五色堡,虽在地窖里关了一阵,但是精神尚可……”高承想到一事,兴致勃勃道,“昏德公今年年初得了一子。”

    “呵呵。”

    沈若筠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山河破碎、家国沦陷,他竟还有此心情。不过也不算什么坏消息,到时候若将赵殊与他在辽所生之子一并送到南边,想来南边会更热闹吧?

    “我们此番来,也是想将他送回的。”高承毕恭毕敬道,“不知苏娘子可满意?”

    沈若筠不以为意,“你们要送便送。”

    “我们一向敬重大昱是礼仪之邦,”高承闻言,大喜过望,“也万望能与大昱重修旧好,两国再践旧日之约。”

    “大昱沈家,在冀北苦守一百七十余载,无数大昱士兵用血肉筑成防线,以此抵御你们的入侵,这就是旧好么?熙宁十六年,你们偷袭彤云镇,又借着议和的由头,让大昱将冀北军调离,在冀北十六州烧杀抢掠,这就是旧日之约吗?”沈若筠冷冷道,“熙宁十七年,怀化将军和亲,耶律璇约定归还冀北,再不起战事……结果熙宁十八年你们攻入汴京,一路枉死百姓逾十万之数,这就是所谓践约么?”

    未等高承答,沈若筠便替他说,“我知道,你邦一向不讲礼义廉耻,推崇弱肉强食。既如此,就不必与我们谈这些,战场上见吧。”

    耶律鸫在大同府战场上溃逃回临潢府,举国都知夔州军所向披靡,更遑论眼下中京道也闹起时疫了。

    高承想到此,忽觉得她之前说要以辽国殉已故的怀化将军,并非一句虚言。

    王世勋端了杯茶给沈若筠,又对面如土色的高承道:“苏娘子乃怀化将军表妹,故提起旧事总是愤愤。我乃夔州人氏,此番与她一并来此,也是为了上次与你所说之事。”

    “可……”高承为难,“怀化将军确实已经身故。”

    “她还在辽。”

    沈若筠走到推演用的沙盘前,拢了衣袖,轻轻将一面旗帜插上,“你只管去与耶律璇说便是。”

    高承嘴角抽了抽,“可……”

    王世勋打断他:“她除了擅医术,还会卜算……你若不信,就想想我们为何这个时机北上来。”

    高承细思,周身窜起阵阵寒意,确实是夔州军到了大同府,城里便开始闹起瘟疫了。

    “我一女子,本不愿造生杀孽。”沈若筠为了叫高承相信自己也有议和意,如此说道,“只是尚有亲人在辽,想要接她回来罢了。耶律璇若想要时疫方子,就将我表姐送还;若我表姐回不来,我也不介意等你们都死光了……再来寻她。”

    沈若筠的话不似刚刚质问高承时激昂,显得平淡,甚至还有些疲意。

    高承自听说她会算卦,便不敢再质疑。他绞尽脑汁,发现自己想不起沈听澜是如何生殉的,更觉得她所言可信。

    “我只与耶律璇有仇,辽国百姓何辜。”沈若筠给他添些希望,“你们不该来寻人议和,而是该说服你们王上才是。”

    王世勋也适时加码,“若送回将军,我便不往中京道去了。”

    高承闻言,十分心动,若是能如此,便可完美解决当下困局。

    “怀化将军对辽并无用处,耶律璇若是宁舍举国百姓也不愿放她……”沈若筠将此话拉长,“若真要至如此局面,你们不妨拥护旁人。”

    一同来此的完颜摩倒是问了个好问题,“不知苏娘子给的方子,要如何验明真伪呢?”

    沈若筠看他,目带怜悯,“如此下去,再过三月,你们举国的城池俱会成为鬼城。我愿见你们,不过是算出怀化将军尚在辽国,这是你们最后的救命稻草……爱信不信。”

    第一百零九章 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