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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不想攀高枝 第99节

    曹国斌双腿一夹马腹,冲杀在最前面。他整个人都兴奋极了,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让宗元的人马七损八伤,大败亏输。

    他也能将功折过喽!

    可身陷绝地,北辽人的彪悍和血性完全被激发出来,硬生生从包围圈撕出个口子。

    宗元疯了似地向北逃窜。

    谢景明没让大家继续追赶。

    那边是苦寒的极北之地,可以说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再说暴风雪越来越大,宗元跑过去也是个死,反正击溃宗元的目的已达到,就没必要再有额外的牺牲。

    没料到曹柔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竟策马冲了出去。

    曹国斌大惊,“穷寇莫追,小妹回来——”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眼睁睁看着那一人一马跑远了,妹妹的身影在风雪中摇晃着,似乎随时都要随风而去。

    “官……官家?”曹国斌的声音带着哭腔。

    谢景明叹了口气,“去吧。”

    事不宜迟,曹国斌亲率一队人马追了上去。

    大雪覆盖了一切痕迹,雪后的世界很静很静,一切声音都像被冻住了,静得能听见心底裂开的声音。

    曹柔静静地躺在雪地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大雪盖住她半边身子,从左肩到右腰,是一道极深极深的伤口。

    旁边,是尸首分离的宗元。

    “哥……”她艰难地笑了下,“我立功了呢。”

    “小妹!”曹国斌再也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你这是何苦啊你!”

    曹柔微微转动眼珠,无神的眼睛重新聚集起一点光亮,“我、我想见官家……”

    “哥带你去,这就走,你坚持住啊。”曹国斌抹一把鼻涕眼泪,小心翼翼抱起妹妹。

    当然要坚持住,她还有好多话想和官家说呢。官家好容易又回了边防军,可她连上前请安的机会都没有,更甭提说说话了。

    这次她可是杀了宗元,官家会看见她的吧,会记住她的吧,也会对她笑一笑的吧……

    曹柔想象着那副画面,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棹刀很重,曹国斌想拿走,然而曹柔的手紧紧抓着棹刀,掰都掰不开。

    没奈何,他就这样连人带刀抱在怀里,一直抱到谢景明面前。

    他知道小妹舍不得棹刀,可棹刀是御赐之物,无令,他不敢擅自做主给小妹陪葬。

    谢景明的视线在曹柔身上停顿了下,让曹国斌自己做主,“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

    一个字没提曹柔。

    曹国斌心口越发堵得慌,可这事怨不得别人,更和官家没关系,只得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谢景明看着他突然之间佝偻的背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想打发许清去开导开导他,却见许清押着一个身穿大周兵服的人进来。

    柴桂!

    “这小子忒滑头了,撺掇着宗元那个冤大头往前冲,自己偷摸躲在死人堆里,愣是在雪地里扛过了一夜!”

    许清狠狠把他往地上一掼,“还特么有脸穿大周的兵服,因为你,我们枉死了多少人!”

    说不清是冻的,还是吓的,柴桂浑身抖成一团,挣扎几下都没爬起来。

    谢景明默不作声盯视他一阵,忽而一笑,吩咐左右,“好歹也是柴家嫡长孙,不能辱没了先祖的名声,朕特许他自裁,来呀,给他把刀。”

    许清解下佩刀,咣当一声扔在柴桂面前,“便宜你小子了。”

    柴桂哆哆嗦嗦捡起刀,横在脖子上半天下不去手——他根本没勇气自杀。

    “孬种!”谢景明骂了一声,“谢庶人还知道一死以保全自己的尊贵体面,你连他都不如,还痴心妄想坐上龙椅?有你们这样的子孙,柴家不出三代,必败无疑。”

    许清踹了柴桂一脚,“官家,姓柴的通敌卖国,也得叫老百姓知道知道才行。”

    “准,这事你拿手,就由你全权负责好了。”

    谢景明望着白茫茫的原地,长长吁出一口气,脸上现出久违的笑容,“腊月初九,战事结束啦,比我预计得要早,总算没耽误。”

    许清嘬着牙花子直乐,“就是就是,新帝改元的大朝会可耽误不得,路上快点,兴许还能赶上回京过年。”

    谢景明失笑,他说的可不是大朝会的事。

    二月初九,应是来得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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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年关将至, 京城是大周最繁华的都市,热闹的气氛总比别处来得早些,爆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人们欢天喜地采买年货,街面上挤满了拎着大包小包的人。

    临街二楼窗边, 顾春和一边欣赏街景,一边慢悠悠品着茶,火盆的炭火很旺, 虽有寒风袭来,也不觉得有冷意。

    边关大捷, 如此一来,北方边境至少二十年不会起战事, 大周外患已除,剩下的,便只剩柴家这个隐忧了。

    门扇响了声,顾庭云坐下便调侃女儿,“一进门就看你眉头蹙着,现今还有什么烦心事,还怕官家反悔不成?”

    “爹!”在父亲面前, 顾春和忍不住露出小女儿的娇态, “我才没想他,女儿在想柴家的事。”

    顾庭云沉吟片刻,慢慢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而且柴家名声在外, 与南方士族世代联姻, 关系盘根错节, 的确不那么容易扳倒。”

    顾春和犹豫了下, 悄声道:“柴桂在北辽被抓住了,柴家这次总不能再脱罪了吧?”

    此时顾庭云也有耳闻,“难说,依照柴老爷子的谨慎,是绝不会留下任何书信之类的证据,柴家完全可以推说不知情,是柴桂自作主张……”

    正说着,忽听窗外脚步声纷杂,有人大声嚷嚷:“快看快看,通敌卖国的汉奸!”

    顾春和好奇地探出脑袋,街面上许多人跑来跑去,呼朋唤友,大呼小叫,本就拥挤的街道更显杂乱。

    看热闹乃人之天性,有不明所以的,也紧跟着往前挤,生怕错过一点新鲜的谈资。

    不多时街口出现一队衙役,两人敲锣在前开道,后面是一辆囚车,车上的人披头散发,直挺挺站着。

    顾春和仔细辨认半晌,讶然道:“是柴桂!”

    衙役破锣嗓子响彻天际,“瞧一瞧看一看啊,忠义仁孝的柴家嫡长孙,柴桂,通敌卖国,引辽人杀我大周百姓啊!”

    他说书一般,把柴家侍卫如何假扮辽人,如何抢掠烧杀通报,柴桂如何与宗元密谋,又如何瓜分大周疆域说了个活灵活现,就像他在旁观看着似的。

    比起辽人,大周更恨吃里扒外的汉奸。

    一时间,烂菜叶子雪团子小石子,呼啦啦就冲柴桂照顾过来,人们是边骂边扔,边扔边骂,连押送囚车的衙役都受了牵连。

    打头的衙役伸手拽下头上的菜叶子,狠狠往地上一扔,“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押送这么个玩意!我说大家伙儿,不急在一时啊,先高高兴兴过大年。正月□□理寺公审柴桂通敌案,欢迎大家去衙门口听审哈!”

    他嗓门极大,二楼的顾春和听得清清楚楚,不由一笑,“柴家一直屹立不倒,除却本身的实力,他的好名声也帮了不少忙。”

    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柴家可堵不上老百姓的嘴,他们想清清白白从这场舆论战中脱身,恐怕没那么容易。

    名誉扫地,对世家大族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官家封了海防,孤岛上的柴家水军得不到补给,难保不会做出抢掠之事,便是他日柴家真的起兵造反,也是贼寇作乱,绝不会成功。

    想通这一层,顾春和心情好了很多,脸上的笑容都大了几分。

    顾庭云轻轻抚了下胡子,忽道:“我昨天与韩大人吃酒,聊起差事,我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想回析津县。”

    顾春和一怔,“好好的,怎么又要走?是不是翰林院的差事干得不顺心?”

    “这是哪里话?我和你娘在析津县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与京城相比,那里更像是我的家乡。等你大婚之后,我就和官家讨个恩典,准我回析津县当个县令。”

    顾庭云笑道,“你长大了,往后就是六宫之主,可别哭哭啼啼说什么舍不得爹爹的话。”

    顾春和暗叹了声,见父亲心意已决,倒不好强留,只拉着父亲的胳膊说:“那您每年都要回京看看,如若不依我,就是冠上‘干涉前朝’的污名,我也不让官家放您走。”

    顾庭云笑着应了。

    押解囚车的队伍已然走远,或许人们都跟着看热闹去了,街面看着清净许多。

    父女二人走出茶楼,刚要上马车,冷不防几个人斜里冲出来,扑通跪在车前,扯着嗓子就喊:“大哥,父亲想你想得都起不了身啦,父子没有隔夜仇,求你回家看看父亲吧!”

    这闹的是哪一出?

    顾春和看着跪着的人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滚!”顾庭云的脸唰地沉了下来,毫不客气喝道,“顾老爷子早与我断绝关系,何来的父亲?你们趁我不在,差点害死我闺女,如今见我们过得好了,又拿所谓的父子人伦亲情逼我回家,我就问你们一句,要脸不要?”

    原来是京城顾家的人!

    顾春和也冷了脸,吩咐左右将人拖走。

    顾家嗣子顾二爷砰砰磕头,“大侄女饶命,大侄女饶命!二伯知道错了,可你祖父自始至终没伤害过你,你可以不认我们,但是不能不认你祖父啊。”

    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不住仰天长叹:“大哥,想想小时候父亲是怎样给你启蒙的,没有顾家的栽培,你中不了探花。《诗经》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生恩养恩,割肉剔骨难还啊!”

    这一通泣血哭喊,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顾庭云使劲抿了下嘴角,把女儿往车厢一推,低声道:“你先回温泉庄子,等闲不要出门。”

    旋即回身,弯腰扶起顾二爷,脸上已带了淡淡的愧色,“一语惊醒梦中人,二弟提醒的对,是我过于偏执了。二弟还没吃饭吧,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边吃边谈,可好?”

    自从顾老太太作妖反被治,顾家是一蹶不振,全靠典当过日子,顾二爷都有半年多没占荤腥了。

    闻言他不自觉咽了口口水,颠颠儿地跟着顾庭云进了酒楼。刚才驻足的行人见没热闹可瞧,也就慢慢散了。

    顾家狗皮膏药似地贴上来,偏顾老爷子还是父亲的生父,人伦大理在前,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远着敬着。父亲准是怕给她招惹麻烦,才决定离开京城。

    顾春和慢慢放下车帘,没由来一阵烦闷,须得想个法子,远远打发了这家子人才好。

    同样烦恼着的还有柴元娘。

    她站在人群最后面,远远地看着囚车上的哥哥。囚车很高,哥哥又是站着,因此不怎么费力就看得清清楚楚。

    蓬头垢面,浑身污垢,踮着脚尖,抻着脖子,嘴巴一张一合,就像濒临死亡的鱼。

    昔日刚猛雄伟的哥哥,尊贵的柴家嫡长孙,活得连狗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