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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以来, 这是空知第一次真切地瞧见鹤不归脸上有神采,他向来不会有太明显的情绪。 但自从玉无缺死后, 别说情绪, 连活气都淡不可闻, 萧旗和瑞溯带来的消息像是给了濒死之人喂下一颗保心丹,鹤不归似大梦醒来一般振作精神,不再终日扶着玉棺出神,直到这时大家才看明白,他并非是因为玉无缺骤然离去而意志消沉。 他根本就没觉得玉无缺会死,一直在想法子将人找回来。 想不到时整个人出离神游, 如今看到了希望, 便全身心投入到这件事上, 这也是谁都劝不住拉不了的。 空知吓一跳:“两张地图一共有四十八处标记, 且每个地方的目击者说法都大相径庭,师尊难道要一个一个找过去。” 鹤不归盘腿坐在殿中,背靠玉棺, 两手都握着笔左右开弓地在地图上涂涂画画:“要找。” “要找也可, 可好歹得有个方向。”空知操心道,“即便动用了啸月楼的力量,这也过去好几个月了, 标记遍布中原, 尽是人烟稀少的山林和峡谷, 且不说标记太多,要花去的时间也很客观。” 四十八处标记算什么, 哪怕是四百八十个, 四千八百个, 走遍凡尘江山河川,花去几十上百年鹤不归也要去,他耗得起,心甘情愿,因为这些不可估量的时间和前路不明的地方里头有心之归处。 他不知道要同一个从傀儡转化成人类的空知如何解释起,这世上大多数人在意的或许是寿命,权势,和用之不竭的财富,但也有人将情谊看得最重。 若是无情无义,活着有什么趣? 鹤不归道:“将姬瑄时期至今的所有舆图拿来,山行和水经图也要。” 空知噎了下,粗粗算过,一千年的舆图书卷,怕是得用四五辆马车去拉,可见鹤不归眼下乌青和眼底燃起的希望,他也只好应下:“我这就去,玉,你好好照顾师尊。” 玉微微一笑:“是。” 一连三日,大殿夜里也灯火如昼,宴请宾客的热闹被一扇虚掩的殿门挡在了外头,所有事都像是和自己无关,鹤不归只迷瞪瞪地在舆图上勾画,指望从这毫无章法的山川河流里,寻到那个只闻其名的“念空山。” “念空山,念空山。”鹤不归呢喃,“回回谷,玉,你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玉挑着烛台里的灯芯,摇摇头说:“我不知,主人请赐教。” “有位法师说过,尘世实则一座回音谷,凡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1】”鹤不归捏着笔顿了顿,在某个地方画下圈继续道,“若是细究,也算是解释了何为因果的循环。” 玉:“何为因果?” “唔。”鹤不归顺口解释,“你是他的前世,故而用他的灵力能唤醒你,这便是因果。” “那主人要寻人,又是什么因果?”玉又问。 “这解释起来就有些难了。”鹤不归弯了弯嘴角,“情之所起。”必求个善果而已。 “主人这几月憔悴了许多。”玉不解道,“难道为求善果,就得自苦?” “你呀,明明只是靠最初姬瑄设定的刻板机制同我说话,并无智慧,却也能说两句禅机,有意思。”鹤不归舍得抬头看他一眼,“记住这句话,「于自诸苦不能解脱,何由能救一切众生?」【2】”。 玉懵懂道:“我听不明白。” “自苦也是自救。”鹤不归低着头道,“难道为苍生粉身碎骨之后,我们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么。” 傀儡听不明白,但比起艰深难懂的佛偈,这一句抱憾他听得真切。 只是敞亮的宫殿里铺开散落的舆图,调查的情报中林林总总的证词,都毫无头绪,啸月楼派了许多人出去找,瑞溯也一直在外,根据鹤不归确定的几个地点走访。 回复的消息却总叫人失望。 那浮在虚空的海市蜃楼像是只活在传说里一般,处处都有人说见过,却处处都没有它的踪迹,所谓的「路」更像鹤不归一意孤行的痴人说梦。 说过方才那些话之后,鹤不归硬生生困倦难当,扶在如山的卷轴里便睡了过去,玉拿过一袭薄毯给他盖上,悄悄跪在身侧,盯着那张地图目光深沉起来。 他听见这位执拗的新主人,梦呓永远只一人名姓。 玉无缺。 玉手僵了一瞬,莫名抬起烛火,抽掉了鹤不归手中的毛笔,轻沾朱砂,点于一处。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傀儡受惊扭过头,对上鹤不归几乎因为狂喜而散射的瞳仁,他甚至觉得里头的情绪能将人烧起来。 鹤不归沉声问他:“你在做什么?” “这里。”玉把烛台拿近些,“他在这里。” 鹤不归定定地看着它:“谁?” “另一个我。”玉睁着无辜的琉璃眼瞳,“灵肉分离,我感应到了。” 只一瞬,傀儡那突然而至的慧能便烟消云散,它自己也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候抬着烛台握住笔,又为什么在主人的舆图上画了个小小的红圈。 玉:“主人?” “去唤空知过来。”鹤不归没再纠结傀儡的怪异举动,立刻又扑进浩瀚图卷中道,“收拾下,连夜就走。” …… 鹿属连夜拖着一架马车,风驰电掣地跨过城池,往南边飞去。 这次走得要多匆忙有多匆忙,空知都没来得及问清楚出了何事,只草草交代怀恩一声,城中大小事皆由他暂时处置,便被鹤不归赶上了马车带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