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他顿了许久没说出词儿来,云知很有自知之明地接了话儿,“欠扁么?” 戚灵枢看了他一眼,道:“平静。”他迟疑着问,“你好像……从来不会不高兴。” “哦,”云知笑了,道,“跟我说话不必客气,你是想说没心没肺对不对?” 戚灵枢沉默了,静静瞧着他。云知一哽,他开个玩笑罢了,这厮竟然还默认了。 “好吧,”云知揣起袖子,“其实很简单,我长你们几岁,加上命不大好,经历的事情比你们多那么一些些,所以自然看得比较开咯。人生嘛,不是正在吃苦,就是将要吃苦。你碰见的坎,无论是跳着过,还是躺着过,总得过去。过得时候难,等将来回过头一瞧,嗨,也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知和戚灵枢一样,都是孤儿,自小在仙山长大。戚灵枢知道清式掌门待他视若己出,悉心栽培,虽然结果差强人意了些,长成了一株不着四六的歪苗儿。但若论经历,他俩差不了多少,无非练剑念经罢了。他口中多经历的事情,只有他进凤还以前的那一件了。戚灵枢锁着眉心,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云知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展眉一笑,道:“那件事儿是我的悲伤往事,我平日可不跟人提,看在咱俩同穿一条开裆裤的份儿上,今日便说与你听听。”他朝那边竖着耳朵的戚隐挑眉,“黑仔,要不要听个热闹?” 戚隐坐过来,道:“说实话,打入门我就好奇来着。你这事儿桑芽跟我说过一嘴,说你被蛇妖当存粮,是真的么?” 云知耸耸肩,“没错,是这么回事儿。在妖魔的眼里,咱们凡人就是粮食。像狼王那样,和凡人亲近的妖魔很少见,换位思考的话,估计和咱们喜欢叭儿狗差不多。偶尔有和人处一块儿生娃娃的,就像兰仙她娘的那种,那都是缺心眼。这种缺心眼的更少了,简直不敢想。” 他露出回忆的神色,摸着下巴道,“我遇蛇祸那会儿,大概六七岁吧。阖村遭屠,被吃的被吃,被抓的被抓。我爹娘都被吞了,我和其他乡亲一起,被当做储备的口粮,绕绳儿牵脖儿押去妖穴。我运气算好的,那会儿妖魔内讧,有很多人直接被送往南疆战场当妖军储备粮。出了人间,仙山剑仙便是想救也很难了。我被关在一个地窖里,跟我一起的有五个大人,俩小孩儿。大伙儿都被剥了衣裳,光溜溜,像牲畜似的养在里面。他们每天架一个人出去,取他的胳膊腿儿,心肝脾肺,一样一样慢慢卸着吃,直到把人吃光为止。” 戚隐和戚灵枢都听呆了。云知却还笑着,道:“二位弟弟,你们知道我那会儿想些什么么?我想,啊,原来我家猪圈里的猪的心情是这样儿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剩下的也都缺胳膊少腿,就我走运点儿,还没轮到我呢。最后大伙儿全被吃了,就剩下我了。到蛇妖来抓我那天,我在地窖里已经待了小半个月。我只记得出去的时候被光迷了眼,是个黄昏,天边泼血似的红。他们在野地里架油锅,边上一地骨头。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右边胳膊已经没了。” 戚隐心口窝着什么似的,闷闷的难受。符光下审视云知,这家伙眼波平静,嘴角挂着惯有的笑,好像这些悲惨往事都已是过往云烟,在心头没有分量。戚隐问道:“你怕么?” “当然怕,不过到后来,我倒羡慕那些先走的人了。”云知说道,“等死的人才最难受。好在老天保佑,我师父和戚师叔从天而降,大杀四方,把我这个小可怜蛋儿救了出来。我没爹没娘,亲戚也被吃光了,没有安置,师叔和师父商量着收我为徒。可惜我那会儿鬼迷心窍,觉得我师父笑眯眯的,再加上他那会儿不秃也不胖,长得一副招人样儿,就拜了他为师。”云知捧心而叹,“哎呀,我的那个悔啊!你们说,若是我拜了戚师叔当师父,今儿的无方首徒,姑娘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不就是我了么?” 戚灵枢和戚隐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本心头积的凄凄伤致,都被这厮的贱样儿冲散了。云知用力拍了拍二位小弟的肩头,道:“小弟弟们,听了哥哥的悲伤往事,是不是突然发现,戚师叔这个天字第一号大惨蛋也没这么惨了。没事儿,日后待哥哥好点儿,有酒分哥一半,有漂亮小师妹,记得介绍给哥认识认识。” “你!”戚灵枢气结。 “谨听小师叔教诲。”云知立马作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儿来。 戚灵枢瞪了他半天,恨道:“拈花惹草,无耻之尤,多说无益。” 说完别过脸不再睬他,任云知怎么逗都没反应了。 戚隐很无奈。云知这个家伙,吊儿郎当,满口不正经,说话向来七分假,三分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为了安慰戚灵枢,故意编出来的谎话儿。可就算是谎话儿,在那样的情形下,他所遭受的也只可能比他口中的惨千万倍。没准儿他爹娘没有被一口吞杀,而是和他一样,被关在地窖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双亲被一点点吃光。 戚隐心里有种悲切的平静,凡人于命运,如同蜉蝣于天地,无力争抗,便只有艰难行进。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黑黝黝的眸子抬起来,露出坚毅勇敢的神色。十八岁的少年郎,仿佛就这样在顷刻间长大。 他道:“走吧。我爹一共嘱托了两件事儿,一个是找我,一个是找死。现在我已经在这儿了,就剩下找死了。走吧,小师叔,咱们一块儿,送他安息。” 第61章 如寄(二) 戚隐他们叫醒方辛萧,同她交代了一番。方辛萧一听他们要去杀戚慎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道:“就不能不去么?咱们先回灭度峰,让师叔他们下来处置,岂不好么?” 这事儿还真不一定,他们在地底下待了这么久都不见人来救。原先说好叶清明师叔下来,到现在没个影儿,八成是上面出了什么棘手的岔子,给耽搁了。最坏的结果是凤还两个长老都被囚住了,他们全被放弃了,很有可能一出去就被无方灭口,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反倒最是安全。 小姑娘虚弱,受不得惊吓,他们没把这番计较同她说。云知安慰她,“你别担心,经络图戚师叔都给咱画出来了,一共也就三十三颗心脏。我和小师叔通力合作,一准马到成功。我们速战速决,你在这儿打个盹儿,我们就回来了。” “对啊,”戚隐也道,“你不相信我这个狗贼师兄,还不相信小师叔么?” 方辛萧红着眼睛看了看戚灵枢,点了点头。 说是他们仨一块儿,其实戚隐基本上只负责摇旗助威,毕竟他连剑都御不利索。他们猫着腰从斗室悄没声地溜出去,殿宇里黯沉沉的,妖尸横七竖八瘫在粘腻的蜘蛛丝茧里,鬼影幢幢。他们猫了半天没发现戚慎微,还以为他离开了,正松一口气的时候,还是戚隐眼尖,瞧见窝在蜘蛛丝帐幔里打盹的戚慎微。 他们屏息凝神,在殿宇中央布下锁步阵。这阵法可以束缚敌人行动,让对手动弹不得。接下来就是引戚慎微入阵,云知和戚灵枢二人埋伏两侧同时出剑,便可大功告成。至于当诱饵吸引戚慎微的差事,自然落到了废物戚隐的头上。 云知笑嘻嘻地拍戚隐的肩膀,道:“黑仔,莫怕,我们一定不会让你成为你爹的盘中餐的。” 戚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拿着归昧剑,走上大殿。云知和戚灵枢分别就位,埋伏在残破的石阶之下。狰狞的妖怪在白惨惨的帐幔下酣睡,八只眼睛眯成缝儿,苍白硕大的身躯横亘殿中,恐怖又悲惨。 戚隐默默瞧了他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用剑敲地,大声喊道:“老爹,鲜嫩可口的儿子肉,吃不吃!” 蜘蛛紧闭的八只眼睛蓦然睁开,八只白惨惨的肢体立起来,支起庞大的身躯。他耸起脊背,朝戚隐嘶声大吼。音浪掀起森然飓风,呼呼刮着戚隐的面庞。戚隐被刮得眯起眼睛,眼前那大妖怪嘶叫着摆动手脚,速度奇快,眼看就要到了跟前! 戚隐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跑。身后声浪呼啸,他滑过锁步阵,大喊:“开阵!” 金光倏忽闪烁,细细密密的符咒霎时间启动,无形的压力压在妖怪的肩头,将他硬生生锁在当中。妖怪张开大口,獠牙毕现,尖声嘶叫。云知和戚灵枢同时翻身跃出,十指一捻,掐出御剑诀。凄冷的剑光在空中交织,有悔和问雪两剑同时幻化出无数把寒光迷离的森然剑影。妖怪猛烈挣扎,地面符咒巨震,有的竟然蔓延出数道细微的裂缝。 戚隐心里发急,喊道:“快点,阵要裂了!” 戚灵枢厉声断喝:“杀!” 三十三把剑影同时下落! 妖怪的身上爆裂出殷红的血花,凄清的剑网整个将他笼罩。妖怪浑身浴血,原本苍白的身躯布满森森血洞,鲜血淋漓。他咆哮怒吼,不堪重负的法阵终于碎裂,妖怪精疲力竭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爬出来,却一下瘫倒在地。 戚隐怔怔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个妖怪满身鲜血,像一个被献祭的祭品,终于失去了声息。 结束了。戚隐回过神来,真的结束了。他期盼了这个狗剑仙十八年,现在,他终于亲眼看着他的父亲死去。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期盼云中走下一个男人,对他说“儿子,我来接你了”。心里忽然间空空茫茫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些什么。他转过身,疲惫地蹲下来,像一条走了很多路,精疲力尽,却依然找不到家的野狗。 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戚隐疑惑地回过身,惊恐地看见戚慎微身上的伤口正在复原。 他没死! 妖怪蓦地睁开眼,八只阴森森的眼珠子正对着云知的方向。那小子刚收回剑,蹲在地上看着什么东西,正看得入神。 戚隐肝胆俱裂,嘶声大喊:“狗贼!当心身后!” 云知没来得及回头,妖怪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后,咬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生生甩了出去。云知的右臂在甩动中断了,狠狠飞了出去。云知身子一扭,竟然凌空翻了一个圈,鹞子一样落在房梁上。他右肩几乎被咬穿了,鲜血染了半边身子。他捂着自己的右肩,骂了一声:“我下回一定往右手涂毒!” 戚隐见他还活着,松了口气,退向戚灵枢,问道:“他怎么还没死?你们是打漏了心脏还是怎么?” “不可能。”戚灵枢脸色惨白。 云知单手吊着房梁,从上面翻下来,道:“戚师叔的经络图有误,他不止三十三颗心,此事得从长计议,先走再说!”他撤身想走,忽然发现什么,道,“等等,我剑呢?” 一抬头,正见对面戚慎微抬起眼珠子乱转的怪脸,苍白的手探出去,捡起了地上的有悔剑。 “……”戚隐喃喃问道,“你们说,他变成这个模样了,还会御剑诀么?” 灿烂的剑光在刹那间铺开,恍若孔雀绝艳的尾羽铺满穹顶。戚隐从未见过如此磅礴的剑光,仿佛聚集了万星的光辉。所有剑影纵列成阵,齐齐调转方向,对准戚隐三人,剑尖的光芒凄冷如星子眨眨。云知和戚隐皆目瞪口呆,梦呓一般道:“天爷……” “跑!”戚灵枢厉声大喊。 戚隐转身就跑,迅速扑倒,身侧所有剑雨瞬间落下,密密麻麻淅淅沥沥,仿佛泼天大水骤降人间。耳畔轰然巨响,恍若惊雷迸裂,那是剑雨破碎立柱,无数石雕木柱轰然倒塌,烟尘滚滚,霎时间席卷整个殿宇。妖怪在剑雨中厉声咆哮,仿佛嘲笑他们的弱小无知。 戚隐扑得太靠前,戚灵枢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拖过来,两个人一齐猫着腰躲到一根倒塌的立柱后面。戚隐四下找云知,找了半天才见那家伙缩在一个五步远的妖将石雕后面。 戚隐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道:“我爹怎么这么强?” “他是天下剑道第一人!”戚灵枢咬着牙道。 “现在怎么办!?”戚隐捂住头脸,那边剑雨再次下落,又是一阵天塌地裂的巨响,灰尘簌簌而落,盖得满头满脸都是。再这样下去,这殿宇非得让他弄塌了不可。妖怪四处逡巡,攀上房梁穹顶,眼珠子乱转,搜寻他们的身影。 “戚隐!”戚灵枢忽然握住戚隐的腕子,两眼定定凝视着他。 “干嘛?”这厮一副要表明心迹的样子,戚隐被他吓了一跳。 “我很抱歉,师尊要我看顾你,可我却总让你陷入险境。”戚灵枢飞快地说,“戚隐,你是师尊的孩子,是他一心的牵挂,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你到底要干嘛?”戚隐开始慌了。 “我知道你喜欢云岚师弟。”戚灵枢忽然说。 这句话简直比戚慎微的剑雨还吓人,像是一道焦雷,把戚隐直接劈愣在当场。 “在白鹿中殿你梦游要亲人的时候,喊了声‘哥’,虽然很小声,但是我听见了。”戚灵枢道,“断袖不是正途,但……也罢,既然欢喜,便要一心一意,不可戏谑游玩。我知云岚必定不是常人,但他心怀质纯,与人为善,值得托付。你年及弱冠,已明事理。此道违背天伦,必然艰难,将来种种,都需你独自应对。切记持身端正,则问心无愧。” 戚隐吓得说不出话儿来,“我我我我我……” 戚灵枢没管他,自顾自往下说:“你一定觉得我很烦,总是多管闲事教训你。我知道,很多人都讨厌我,说我眼高于顶,藐视同侪。你的表哥……常埋怨我不将他放在眼中,说我认为他不配做我的师弟。事实并非如此,我不愿与他过从甚密,是因为他每日都将猥亵图册悄悄塞进我的石室。有一次他上思过崖,恰巧被我看见了。”戚灵枢凝视着他的眼睛,飞快又清晰地道,“我希望你明白,不管我对你造成什么样的困扰,都绝非我的本意。师弟,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了,你……自己顾好自己。” 不是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多话儿?他这辈子说过的话儿加在一起都没现在说得多。戚隐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戚灵枢抓他回石室写道论的时候,他好像是对这家伙说过“我的事儿跟你没关系”之类的话。其实他那时候就是一时窝火,脱口而出,谁知道这家伙一直记着。现在回头看,这家伙一定是那时候就发现他是戚隐了,所以把他当自家师弟,教诲他要走正道。虽然他挺不乐意的…… 戚隐憋了半天,没想出来该怎么说让他宽心。却见戚灵枢忽然大喊:“云知,我有办法,帮我锁住师尊!” 剑雨纷纷,石块炮弹似的乱飞,云知捂着头哀嚎,“小师叔,我这个可怜蛋现在只有一只手!” 戚灵枢一探身,竟然将云知的断手捡回来了。他用力给他扔过去,喊道:“现在是两只了!” 戚灵枢调整呼吸,从石柱后面走出来,云知到他边上,道:“你对我真不客气,为啥有啥坏事儿都找我?” 戚灵枢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无他,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云知一愣,眼眸里有显然的惊讶。 戚隐探出头,道:“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戚灵枢没回头,只道:“你躲好,不要动。” 云知挑眉一笑,那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霎时间盈满剑光。 “既然是朋友,自当以命相陪!” 话音刚落,他就冲了出去,戚灵枢紧随其后!两个人一左一右,奔向戚慎微。 妖怪看见那两个不要命的家伙,从梁上翻下来,有悔剑凄厉一闪,剑雨在空中下落,一眼望过去,仿佛洒下了无数根细细的锋利的针。那两个男人身如鬼魅,残破的白影闪电般闪过,竟然避过所有剑影,到了妖怪的跟前。戚灵枢凌空翻身跃起,苍白如霜的剑光划过妖怪的脊背,一条血淋淋的口子霎时间裂开。妖怪疯狂地嘶吼,磅礴剑雨立时改变方向,朝云知和戚灵枢而去。 云知在妖怪身侧,左右手同时画符,两个繁复的,却完全不同的符纹在身前展开。戚隐瞪大眼睛,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男人,竟然能够同时画出完全不同的符咒!薄膜一般的结界在他和戚灵枢周围出现,剑雨落在上头,撞出一圈一圈的涟漪。与此同时,锁步咒在他左手指尖完成,无形的压力悍然压顶,妖怪再次惊怒地咆哮。 云知大吼:“快点,我坚持不了多久!” 他肩头血肉模糊一片,整个人几乎成为血人,看得戚隐心肝发颤。 无方·御剑诀。 十把剑影在戚灵枢面前阵列展开,剑光交织成一片枯霜,围绕着戚灵枢飞速旋转。 叠加。剑影增加到二十把,但还不够,他仍在继续叠加。 三十把,四十把……叠加,叠加,叠加! 云知眸子紧缩,头一次露出严厉的神色,吼道:“你疯了!” “我没疯。”戚灵枢望着他,竟然笑了笑。认识他这么久,这是云知头一回看他笑,那笑容淡得像一抹微茫的月光,苍白又秀丽,云知竟然看愣了。视线里,那个白雪似的男人轻声道:“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是吗?” 戚隐终于明白戚灵枢为什么同他说那些话儿了,他知道这家伙在做什么。戚灵枢原本最多只能御动二十五把飞剑,可现在他强行拓展经脉,运转灵力,现在他的奇经八脉就像汛期的河道,滚滚潮水狂涌而入,河道对它们来说太过狭窄,这样做的后果是大水决堤,河道崩溃。就算他侥幸不死,也会走火入魔。 他对戚隐的那些叮嘱,是他最后的遗言。 经脉扩张到极限,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灵力运转到极致,渐渐干涸,如同枯竭的水流,露出板结龟裂的经脉河道。戚灵枢的意识羽毛一样飘起来,妖怪的咆哮、云知的吼声、戚隐的呐喊声像隔了三千重门,离他很远很远。恍惚间,他想起很多年前,十二岁的他爬上白玉悬空阶,师尊将问雪剑递到他的掌心。 “灵枢,”师尊手摩他发顶,掌心温热又粗糙,“此剑名唤问雪,冰雪皎洁,无拘无束,愿吾徒冰心雪魄,自在人间。” 他吐出血来,经脉寸寸碎裂,血丝从他破碎的皮肉中渗出来,染红了身上的白衣,像开了一朵朵艳丽的花儿。他强忍全身经脉破碎的剧痛,艰难地张开手掌,一百道剑影粲然展开,这是他耗尽生命绽放的光辉,像天尽头浩瀚的星辰,璀璨无垠。剑雨轰然下落,那一刻如同无数飞星坠落,他自己也在下坠、下坠,是无数星子里最灿烂的一颗。 最后的孤注一掷,赌上他所有的筹码,包括他的性命。 同一刻,云知的结界轰然破碎,他咳出一大口血,膝头一软,像一幅残破的纸人,倒在地上。 扶岚抱着黑猫,被水流冲推着,如同一颗脆弱的小石子儿,裹在漩涡急流里跌出岩壁窟窿,落入浩瀚冰海。他的身后,猪妖和叶清明挨个儿被冲出来。大家用尽全力稳住身子,接连支起隔水结界。无数妖鬼也被冲出,却并不追上来,而是疯了一般往回游,藏入其他黑洞洞的窟窿。 叶清明靠近扶岚,感觉到不对劲儿。低头捻了捻手指,道:“水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