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池萦之:“……”宁可做个人吧。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默默腹诽,司云靖停下动作,睨了她一眼,把撕下的半块饼递到她嘴边。 池萦之:!!! 她上次被投喂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急忙抓过来,“臣自己拿就好,自己拿就好。” 司云靖投喂胡饼不成,改而拿匕首割了一块羊腿肉下来,用匕尖挑起散发着浓郁焦香的肉块,又递到了嘴边。 池萦之的鼻尖动了动,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惬意地舒展了眉头。 洁白的贝齿张开,正要凑过去咬一口—— 咬了个空。 司云靖把匕首连羊肉拿回去,翻起旁边的胡椒罐,把半罐子胡椒粉洒在羊腿上,自己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 “你是个鼻子尖的。我发现了,只要是你闻着眼睛发亮、追着要吃的吃食,都是真的好吃。” 他咀嚼了几下羊肉,赞道,“滋味果然不错。” 池萦之:“……”好好的一个人,他怎么能狗成这样! 司云靖吃了两口羊肉,注意到身侧之人的表情,唇角微微扬起, “池小世子没带匕首,还是没手没脚?半只肥羊就挂在架子上,当真要我亲手割了肉喂到你嘴里?” “嗯?哦!”这下峰回路转,喜出望外。 池萦之直接从长靴筒里拔出随身匕首,割了一块羊肋排下来,两只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吃完了,又割了第二块。 她进食的时候,司云靖在旁边有趣地打量着。 被她的好胃口带动着,自己不知不觉也比平日多吃了一些。 暮色浓重,星野低垂。 池萦之坐在篝火旁,左边摆着肉盘子,右边放着饼盘子,从一开始的端正坐姿,变成了懒散的盘膝坐。 司云靖望了眼不远处的山林阴影,“去林子里打猎的两个人还没回来。等候无聊,说说话吧。” 他拍了拍身边的地,示意坐近些。 池萦之抓着吃剩下的胡饼,起身挨坐到他身边。 司云靖往身侧扫了一眼,低低地笑出了声,“你这人有时候还真实诚。叫你坐近些,你坐到肩膀挨肩膀这么近。” 池萦之纳闷地站起身,不确定的问,“那?臣坐远点?” “坐下吧。”司云靖唇角微微翘着, “此地离了京城,周围就你我两个人,还一口一个‘臣’的,说给谁听呢。——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池萦之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不过听他轻松的语气,‘我’的随意自称,心里琢磨着,这位今天心情好? 她重新肩膀挨着肩膀坐下了。 “殿下是什么意思?”她纳闷地问。“京城里坐远坐近还有讲究的吗。” 司云靖用匕首熟练地割下一块羊肉,放在铜盘里切割着, “谁说没有呢。你有没有发现,这两日每次篝火处坐一起,都是他们两个坐对面,你坐我身边。” 池萦之想了想,还真是这回事。 司云靖嘴角带着细微的笑纹,把切好的一小块羊肉放进池萦之的铜盘子里。 “因为他们两个,一个畏惧我,一个防备我。能坐远些,绝不靠近。此乃人之常情。” 他指了指彼此,“像你差不多年纪的世家子,见了我,通常的反应就像楼思危:敬我,畏我。被我下手整治过的呢,比如说韩归海,惊恐更深些:惧怕我,防备我。旧日相熟的几个呢,比如说你沈表兄,见了面没其他人那么畏惧,但还是敬我,远我。” 说到这里,他伸展了手臂示意, “宫中设宴喝酒,有时我会叫你沈表哥坐近些说话。他会坐近到一臂的距离,喏,这么远,绝对不会再逾越的了。” 池萦之望着那‘不可逾越’的一臂距离发了一会儿愣,恍然就要急急起身,却又被拦住了。 “坐着吧!”司云靖唇边带着笑,用匕首敲了敲盘子,“难得碰到个敢坐这么近的,又是荒郊野外的,没京城里的眼睛盯着,坐着说会儿话无妨。” 池萦之用匕首扎起一块鲜嫩的炙羊肉,慢慢咬着吃,“京城里的规矩太大了。我们平凉城那儿不是特别讲究这些。我父亲的一帮子军中老兄弟,跟他勾肩搭背的也不少。” 司云靖笑了一声,“你们西北那儿的人比京城里有意思。说话大胆,做事更大胆。不像京城里,一举一动,处处讲究。” 他抬头望了会儿暮色四合的夜空, “今天你我心平气和并肩坐在夜空之下,我并非东宫太子,你也并非陇西王世子。——如此闲谈,倒是有些意思。” 他用匕首又开始细细地切盘子里的羊肉,悠然道,“萦之,机会难得,你可有什么话问我。” 他这边切着,池萦之那边吃着。想了一会儿,把她现在最想问的话语问出口了。 “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呢。” 这个问题早在预料之中。 “我就知道你第一个会问这个。稍安勿躁,等他们两个从林子里回来,我会一起告知你们三个。第二个问题?” 池萦之单手撑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一时想不到其他什么。” “那,轮到我问问题了。” 池萦之一愣,转过头来,“你有问题问我?”她顿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如果问的是不能回答的问题,我……我能不答么。” “自然可以。” 她松了口气,“哦,那你问吧。” 司云靖把自己铜盘子里的一大块炙羊腿切成了小块小块的,自己留了两块,其他的全倒进了池萦之的盘子里。 “我有件旧事始终想不明白。想当初好端端的,你我也算是有五年传书的交情了,我并未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为何突然千里传话骂我。” 池萦之:“……” 妈蛋。她就知道会是这个问题。 她简直想要起身逃跑了,硬撑着说:“这个……不答。跳过。” 司云靖手里动作一停,转过脸来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好。这个问题跳过。那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你说。” “第二个问题,你我现在经常见面,彼此的脾性也算知晓一些了。你在宫墙下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凉凉地说,“守心斋抄了半个月的书,所谓深情,半点不剩了吧?” 池萦之“……” 这个问题虽然刁钻,她觉得她还能坚持一下。 “说了一眼万年,便是万年。现在才过去不到俩月呢。”她咬死坚持说,“情一往而深。” 司云靖嗤笑了一声,明显不信。 “万年?”他把匕首往盘子里一扔,拿了毛巾擦手, “放心吧,你的喜欢坚持不了多久,说不定过了今晚就没了。——等你离京返程时,带着你的喜欢回平凉城哄骗小姑娘去。” 楼思危和韩归海马鞍上拴着今日猎获的大小猎物,从林子里回来河畔大营的时候,迎面看见营地中央处的篝火烤架上挂着吃剩下的羊骨架。 太子爷在篝火旁姿态随意地踞坐着,池家小世子陪坐在旁边,坐姿虽然称得上端正,却捂着嘴不停打着饱嗝儿。 “回来了?”司云靖抬眼看了看他们,伸手一指不远处的河道,“自己过去河边,把猎到的猎物去皮放血,回来挂在烤架上,当做是你们的晚食了。” 楼思危应了一声,提着几只雉鸡过去了。 韩归海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瞪了眼池萦之,忿忿道,“臣等辛苦去林间夜猎,为什么池世子不必跟着去,反而跟着殿下吃饱喝足了?这、这也太不公平了!” 司云靖坐在原地没动,眸光抬起盯着韩归海,直盯到他低下头去,这才开口道,“韩世子需要知道一件事。” 他冷淡地道,“世间从来没有所谓公平。你生为藩王嫡子,年纪轻轻便坐在如今的高位上,驱使着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大批奴仆,公平么?眼睛只盯着自己没有的,一味心怀怨怼,垂髫小儿似的讨要公平,只怕你讨来的……绝不是公平。” 韩归海站在原地哑口无言半晌,低头提着打来的一只山鸡去了河边。 猎物去皮放血花费了不少时间,一顿晚食吃完,已经到了深夜。 池萦之早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强撑着睡眼在篝火边坐着。 其余人精神倒还足,围坐在篝火边,陪着太子爷闲话。 司云靖瞥了身边睡眼惺忪的池萦之一眼,换了个话题,“池小世子已经快睡着了。大家提提神,每人说个亲身经历的最可怕的故事吧。” 太子爷有兴致,当然要强打精神陪着。 被第一个点名的池萦之忍着呵欠说,“我八岁那年被贼人绑架,带到了一处高达百丈的悬崖之上,那贼人的手臂动一下,我就会想着,他是不是要把我从悬崖上扔下去。后来被父亲救了,还做了好久的噩梦。算是我最可怕的经历了。” 楼思危还是第一次听说,同情地说,“叔,太惨了。” 司云靖想起了当年的旧事,没说什么,安抚地拍了拍池萦之的肩头。 楼思危接着说自己经历的可怕故事,“我小时候贪玩,经常被我爹堵着暴打。有一次被堵得不行了,我就一狠心,钻进一处狗洞里躲他。谁知道那洞不是狗洞,是熊瞎子洞。我一钻进去,洞外头堵着我爹,洞里头堵着熊瞎子,我当时恨不得拔刀把自己砍了完事。”他心有余悸地道,“真是太可怕了。” 池萦之同情地说,“你小时候也挺惨的。难怪这么容易被吓到。” 轮到韩归海了,他思索了很久,迟疑地道,“我并没有遭遇过可以与两位相比的可怕的事。如果是最可怕的经历,应该就是……”他瞄了眼对面的司云靖,不说话了。 司云靖冷笑了一声,替他接下去说完了,“韩世子最可怕的遭遇,是这趟上京谒见。” 他用树枝拨了拨篝火,若无其事地道,“你们都说完了,那孤也说个可怕的事吧。不过孤要说的不是曾经发生的可怕遭遇,而是即将发生在你们身上的可怕遭遇。” 三个人的肩头浑身一颤,就连昏昏欲睡的池萦之也吓醒了。 她意识到眼前这人说话又换回了‘孤’的自称。现在她又是陇西王世子的身份,而对面这位又是手中握有生杀之权的东宫之主了。 她一下子坐得笔直,和其他两人一起,六只眼睛忐忑地盯着太子爷。 浓重夜色下,只听司云靖轻描淡写地道, “朝廷征讨谋逆的蜀王,刚刚打了场大仗,花费了不少银两,国库空虚了。三位世子既然人在京城,就为国出点力,每个人写信回家,向你们的父亲讨要三十万两银子捐赠国库吧。” 池萦之三人:!!! …… 昨夜河畔大营的篝火夜话,成功地晋升为三位世子遭遇的可怕人生经历之一,三人翻来覆去整夜没睡着。 东宫的话锋很明显了。 把他们三个扣在京城,目的不是要他们的命,而是要他们老爹的钱。 昨夜最后,司云靖还意味深长的丢下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