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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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夫人听了这一长串话,只默然不语,半晌才道,即是十年前的事,为何这十年总不见你们回府来寻亲? 灵然淡淡一笑道,小生与娘子二人,倒是想回钟府。只是那时泰山大人已离开此地,往外省赴任。小姐身娇体弱,小生不敢轻易行动,恐损了小姐的身子。 小七娘便嘤嘤啜泣道:奴家那时刚醒来,缠绵病榻,一年当中倒有八个月是在病着。苏郎伺候奴家将将足有三年,才渐渐下地行走,如寻常人一般。那时爹爹早已不知去向,苏郎几次替奴家托人来寻,都不见有确切消息。那时奴家一人流落在外,又感激苏郎三年来无微不至的照料。便与他定了终生,互拜天地,如今已是夫妻了。 钟夫人这才半信半疑地抹了抹眼角,缓缓地道:那时你爹爹伤心至极,一心想离开此地,谋了外任。后来官场一直不得意,眼下已经放仕了,若不是听说那个谋害了你的老秃驴今年秋要处斩,你爹爹恐怕还不愿意回来呢!即便是回来,咱们也只待数月,便要告老还乡了。儿啊,你此刻寻来却是正好! 就是听闻得阿爹回来,奴家才与苏郎过来寻。为见到爹爹与阿娘,苏郎带了奴家特地行了三十里路寻到此处。 钟夫人听说,心下又软了,忍不住抱怨道:即是已经知晓我们回来,你只需家中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娘派人去接你。哪需你这么辛苦,三十里山路呵!当年那一次上香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你如今怎地还如此糊涂胆大?! 灵然淡笑一声。禀泰水大人,小生这十年来一无寸进,日子过得十分清贫。离了山寺后,就在长安城郊外寻了一间柴房,家中并没有婢使。此次来府,怕娘子叫人嫌弃进不得门,特地在长安城内租临时借了轿马,就连这几个仆人婢女也都是花钱雇来的。 只敢雇这一天!小七娘忙忙地道。 怎会贫穷至此!钟夫人一惊,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眼小七娘。 小七娘便掉过头,不好意思道:如今这身装束,以及今日雇车轿的钱,还是当日里爹爹娘亲给奴家的陪葬。这许多年,奴家几次要拿出来,与苏郎谋个出路。苏郎只说行不得,执意不肯。今日奴家要回府寻亲,不得已才拿出来变卖 哎哟我的儿啊,你的命可真苦!钟夫人一听小七娘哭穷,就再听不下去了,重新又将她搂入怀中,抽抽搭搭抱头痛哭起来。 灵然咳嗽两声,知道眼下这第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只需等钟大人回府,再搞定这位固执的钟大人就可住在钟府内查案。 如今他带着小七娘回府,小七娘又顶着钟绣儿的面皮。这钟绣儿死而复生的消息,想必不出三日就传遍十里八乡,到时怨鬼一族必定也得到消息,必会闻风而动。 不错,这招守株待兔的计策当真好用。 灵然心中暗自得意,端起茶杯,重又啜了一口茶。 * 在钟府的屋顶上,一个红衣男子悄无声息地揭开一片房瓦。借这房舍漏下的光线,见到自家宝贝正人模狗样地坐在大厅内喝茶。旁边小七娘与钟夫人认亲的把戏,几乎接近尾声。 原来宝贝如此刁钻!青柳大郎默默地想,看来先前宝贝对他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第61章 孤僧灵然(志怪)27 灵然与小七娘成功打入钟府内部。 两人先行安置,随后又叫钟夫人领到绣楼内,嘘寒问暖一番。期间小七娘又掉了两升眼泪,灵然干掉三碟茶点果子。 到晚饭时分,钟府主人钟大人果然一身丧气地从外走回来。 边走边叹气,道,如今这世道,妖孽横行,居然叫那老和尚给跑了!这大理寺崔彧是如何管的! 一边愤愤然,摘下纱帽。 老钟头忙跟着,小步跑着进来。阿郎,阿郎! 一连喊了十几声,钟大人才满脸不高兴地回头,怒道:什么事?!叫的跟蚊子哼哼似的,家里短了你吃的吗?没力气吗? 是,是老奴的错! 自从小姐过世,这十年来钟大人的脾气每况愈下,在官场也处处碰壁。几次碰上升迁机会,都叫上级给了个丁的考评,导致他宦海浮浮沉沉,去年秋更是心灰意冷,索性辞官了。 原本计划这次在长安城内见完老和尚处斩,便举家南迁,回乡归族了。 因此老钟头越发小心翼翼,瞅着自家大人神色,先含糊其辞地扔了一句。阿郎,今日家中来了位贵客。 什么客人,怎么就谈上贵重了?钟大人从鼻孔内哼出一声,不耐烦道,是夫人那头的亲戚吧? 老钟头只得陪着笑,加倍小心地道,也算是吧。如今夫人已经将客人安置在原先小姐的绣楼处 什么?! 这一声,如同平地炸了个雷。钟大人几乎当场跳脚。 绣儿的闺房,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住进去!夫人这是糊涂了不成? 阿郎,你说谁呢?!钟夫人噼里啪啦打开帘子冲进来,开口就是一长串埋怨。 你这一天天的,在外头受了委屈,就回家来撒气给我们受! 钟大人却是个惧内的。见着夫人出来,一个屁都不敢放,顿时面皮松软陪着笑道:夫人,我这就是 是!阿郎,你这就是官场不顺心!钟夫人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句。 不敢,夫人在上,下官不敢!钟大人额头上开始冒冷汗。 钟夫人斜眼乜他,随即想到藏在绣楼内失而复得的乖女儿,眉眼松动了些,笑的暖洋洋。 老爷,与你说件稀罕事儿,今日家中来的可不是什么客人!她说着,冲老钟头挥挥手。 老钟头灰头丧脸地下去了。 钟夫人含笑走到钟大人身侧,挨着他,道:咱家的绣儿回来了! 钟大人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钟夫人,没吱声。 钟夫人唰的一下拍在他肩头,道:你怎么不高兴啊,你怎么不笑啊? 呵呵,钟大人僵硬地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下官刚回府,就知道绣儿回来了!他慢吞吞地逐字逐句地重复,阴阳怪气,凉飕飕的。 钟夫人立刻不高兴了,一只手拧起钟大人耳朵,训斥道:是真的,咱家绣儿回来了!你念了想了十年的、咱们的乖女儿、掌上明珠回来啦! 她这一串话砸下来,钟大人终于知道夫人这是当真的了。也顾不得耳朵被夫人揪的生疼,一只大手抚上夫人的额头,诧异道:没发热啊,怎地白天就说起了胡话! 去你的!钟夫人啐了他一口,松开钟大人的耳朵,笑嘻嘻地道,如今就在绣楼那住着呐!原来咱绣儿当日却没有死透,一口气憋在胸口。是那位胡大夫不行,生生地将咱好好的一个绣儿给说成死人,回头就抬棺下葬了。亏的有个书生将她给救了! 钟夫人随即将灵然那番说词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说与钟大人听。钟大人越听,眉头的结打得越紧。 怕不是找了个容貌相似的,来糊弄你? 他没敢说夫人老糊涂,当着面,只得含糊道:你们妇道人家心软。许是知道你我归乡,来赚一笔彩头呢! 就记着你那两个臭钱!钟夫人立刻生气道:你做官这二十多年,两袖清风,家里穷的叮当响。也就绣儿老实,寻了咱们十年才好容易找着家! 钟夫人说着,开始抹泪。绣儿,我苦命的绣儿啊!如今穷的连骡马轿子都舍不得花钱,竟是雇来的!身边一个使唤丫头都没。这过的什么日子啊!都怪你这不成器的爹爹 说着话题一拐,开始颠三倒四地骂起钟大人。 两人夫妻三十年,这些话,钟大人便是闭着眼睛也能背三个时辰。他怕钟夫人重新炒冷饭,赶紧陪礼认错。 是!都是我的错。夫人,你别生气,仔细心疾犯了 你也知道我有心疾!钟夫人甩开他的手,仍旧气呼呼的。好容易我的心肝宝贝儿回来了,你这当爹的不仅不高兴,还怀疑她是外头来的骗子!骗子能叫我娘吗,啊?骗子能认出老钟头吗,啊?骗子能知道咱家的底细吗,啊?甚至她连那个胳膊上的胎记都长得一模一样! 钟大人寻思,他听说有些江湖异士,能以秘术点上胎记。许是找人做的手脚? 去你的,就你脑子好!就你聪明!全天下聪明人就剩你一个!钟夫人跳脚,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你连人都没见,就断定了她是骗子!我呸! 可怜钟大人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只能捏着鼻子,道,好好,便依夫人所言,见上一见。如今已是晚饭时分了,叫他们下来吃饭吧。 这才像句人话!钟夫人收住泪,两眼哭的红红的,鼻头起皱,脸上的粉也掉了半拉。 钟大人一眼看见,倒抽一口冷气。夫人,你,你先让小翠小燕扶你回房收拾一下。 钟夫人扭扭腰,去了。回头还不忘啐了钟大人一口,隔着帘子骂道:待会儿饭桌上你可别给我使官老爷脾气!说话客气些,若是将绣儿和她姑爷给气走了,回头有你哭鼻子的呢! 钟大人暗自冷笑,呵!这骗子还是成群结队来的!还给咱家寻了个姑爷! 去他妈的姑爷。 第62章 孤僧灵然(志怪)28 钟大人肚皮内将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婿骂了个千百遍,但是真见到人时,他却还算淡定。端起手中茶盏,掀了掀茶盖,淡淡地道,小郎君姓甚名谁,如何与小女 他沉吟片刻道,寻至此处呢? 灵然效仿先前见钟夫人一般,一撩长袍,单膝跪下,口中朗朗出声。郎子拜见泰山大人! 不敢!钟大人笑了一声,捻动长须,双眸低垂。小郎君,这声郎子不知从何而来? 先前已与泰水大人说过,灵然见这位摆架子,不叫他起来,便依然跪着,眼眸笑的弯弯。此事说来话长 不忙,本官有大把时光听你慢慢的说。 听你慢慢地编,钟大人内心冷笑一声。 翁婿两人叙话,钟夫人与小七娘在后院并没跟出来。正厅内静悄悄的一个仆人也无,钟大人如此端然的坐着,灵然倒不好像先前赚钟夫人那般,来一个含泪认亲的戏码。 他只得沉吟了片刻。泰山大人,郎子知晓这死而复生之事,听来十分离奇。恐有些骇人听闻。 灵然耐心将那套赚钟夫人的说辞又叙述了一遍。 小生与娘子相识于不羡山的一处荒寺。小生梦中得仙人指引,行至此间,摸索了足有大半夜,终于找着娘子埋骨之处。揭开棺木时娘子面目宛然如生,小生略懂医术,因此便以针灸之法救治,不想娘子体弱,经三年才能将将下地行走。但三年后再来寻,钟大人已迁至外省,认亲一事,不得已,淹留至今。 呵呵,难为你,一听到老夫回京,掐着点儿就来了。 灵然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嘲讽,平静地道:郎子心中一直挂念泰山与泰水大人,这十年来寝食难安。此次知晓二位回长安,特地带娘子归宁。 钟大人嗤笑一声。你这无赖从何处找来的一个小娘子?小女当年亡故时已有十六岁,如今这十年过去,据夫人说她依然是十六岁下葬模样,难道你当老夫是个瞎子,看不出来?还是说,你要告诉老夫,在这世上凡人居然可以不老不死?! 灵然挠挠头皮,道:想必娘子先前遭遇过于离奇,阎王爷也觉得稀罕,所以生死簿上涂去了她的名姓。 他自以为说的风趣,钟大人却不笑,只冷冷的将他瞅着。 生死簿也敢妄言,你这厮究竟是何来历? 灵然将食指竖在唇边,侧头一笑。单膝跪地的姿势,竟让他这侧首一笑,漾出了无限风流。 他道,当今朝廷不兴谈鬼论神,但妖魔横行于天下却是有目共睹。泰山大人曾身为父母官,想必所见所闻比长安城惨烈的要更胜上许多吧! 钟大人听了这话,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语气明显缓和许多。道,也罢,你且起来说话吧! 却没有再直接骂他骗子。 灵然笑了笑,潇洒地起身掸了掸袍角,在下手处坐下。他望着钟大人那双浑浊中透着精明的眼睛,淡声道,泰山大人,小生原本在无羡山,于野寺读书十来年,原是为了前朝战乱避祸。谁想新皇登基后,依旧如此惨淡,小生毕生所学,满腹经纶,一无用处,因此心灰意冷。此次带娘子来寻亲后,也不指望什么,从此便与娘子二人快活度日,于荒村野寺中终老此生却也不错。 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钟大人将眼睛一眯,冷冷地道,满腹经纶?你读的是谁的书,你师父又是哪位?居然敢夸下如此海口! 重重地将茶盏跺在桌上。硿咙一声。 灵然却不惧他,只淡淡地笑道,师父,自然是天下第一等的师父。 他眼前浮过灵拂子的模样。 师门,也是天下第一凶残的师门。 逍遥山一排师兄们光着脑袋穿着白袍在他面前成群飘过。 所学的,自然也是天下第一。 老子天下第一!十年只会一剑。这一剑,就能将龙傲天轰成渣渣。 灵然垂下眼皮,心内凉凉地笑了一声。 接下来,钟大人考较了一番灵然的功课。 灵然有第一世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经历,上下五千年,信手拈来。遇见细节处,但凡说不通或者是忘记了的,便含糊其辞地笑道:得意忘形,得意忘形! 钟大人不好深究,只猜这小郎君约摸是个野路子,人在荒寺中读书,所学的骨子里却是道家,于这儒家的书也涉猎颇广。 有些词句,竟是他听都没听过的。实在是惊艳绝伦!什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什么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再者什么将近酒杯莫停这些词句颇有豪迈之气,又兼少年风流。 尤其那一句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深深打动了钟大人一颗老怀不遇的心。二十年宦海沉浮,如池塘春草梦,匆匆自时光罅隙间溜走。 钟大人渐渐地,住口的次数越来越多。只听灵然与他讲话。 听到精彩处,钟大人忍不住击节。将喝干了的茶盏当做磬鼓,手指轻弹,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叮叮声。一双浑浊的双眼中放出光彩。不错!郎子果然博学,这句满腹经纶,足以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