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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拦着他的是袁小真,二人结婚后头一次产生龃龉,傅棠说:“小真,我这次不得不去,我喜欢她,至少喜欢过她,我不去没办法安心。我跟静风一起带她回来,从此我们两家都好好的,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了。” 袁小真冷脸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地自作多情?谁还有我了解你,你不爱任何人,你最爱的就是你自己。你当佩芷想见你吗?别做梦了。” 还有一句她没说出口,也只有她,才会看穿他自私的本性之后,还爱着他。 傅棠愣住了几秒,像是不愿意承她看得那么透彻,怄气一般拎起藤箱往外走。袁小真在他背后开口,立刻让他止住了脚步:“你要做父亲了。” 孟月泠低调地到了奉天,无暇和余秀裳算账,问过了佩芷的住址后匆匆赶到石萍女学。 门前挂着方写着“石萍女学”的匾额,他认得出是她的字。那瞬间有些近乡情怯之感,迟迟没有踏进门。 这时院子里跑出来了个穿新棉袍的女孩,此时已经是春天了,她这么穿实在是过于厚实了些,手里捧着碗水饺,蹲下丢了一个在地上,给巷子里的流浪狗吃。 孟月泠默默地看着,饺子还是肉馅的,他心想她们日子过得还不错,吃得起肉。 女孩跟流浪狗对话:“大黄,让你也尝尝肉味儿……” 女孩起身本来要进门,又转身看向孟月泠:“请问你是哪位?盯着我们牌子做什么。” 孟月泠说:“字写得好。” 女孩神气地笑了笑,那份自豪像是她写的一样:“我们石先生写的,你知道为什么叫石萍女学吗?” 孟月泠摇头:“不知道。” 女孩说:“石先生说,我们是乱世里的漂萍,但她希望我们能向石头一样坚硬,所以叫石萍。她是石川,川载着萍。” 孟月泠淡笑,跟着那个女孩进了院子。 院子里都是捧着碗吃饺子的女孩,身上穿着一样的棉袍,脸上笑得很是开心。 宋碧珠拎着锅出来,正要问“谁还要汤”,便看到了门口的孟月泠。她在报纸上模糊地看过他的照片,如今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身上的那股风韵骗不了人,她知道他就是孟月泠。 孟月泠说:“我来见她。” 宋碧珠脸上的表情有些酸楚,低头指了指西边的那间屋子。 他慎重地进了门,远远的就听到她的咳声,等到他推开房门的时候,她正扒着床边咳痰,却咳出了抹血,沾在帕子上。她把帕子折叠后擦拭嘴角,一抬正对上他的视线,眼神中闪过一抹仓皇。 孟月泠放下了藤箱,凑上前夺过她手里的帕子,用自己干净的帕子给她擦嘴。凑近了才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干裂的唇角挂着一抹血红,身板也瘦了一圈,很是病态。 两人谁也不张口,他把她抱到怀里,爱恨交加地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狠心?” 佩芷不语,任他紧紧地抱着,她何尝不渴望这个拥抱,可又怕弄脏了他。 她想了许久再见到他会说什么,如今自然而然地开口,没想到是这句:“对不起。” 他听了之后更恨了,说:“跟我回北平,我们去看病,你别说这些。” 见到他来,佩芷觉得有力气了不少,甚至还能挣脱开他:“回不去了。” 明明已经十几年未曾哭过,他那瞬间无比想哭,像是拽不住要断了线的风筝,明知将要失去却不知该如何挽留。 孟月泠说:“姜佩芷,你别胡说。回得去,我说回得去。” 佩芷靠坐在床头,坐在那静静地看着他,看她爱的这副容颜,看他微皱的眉头,伸手给他抚平。他覆上她的手,给她冰凉的手染上温度,执手的动作都带着哀求的意味。 可佩芷像是在短短的瞬间把这几年欠缺的份额给看够了,开口冷漠地说道:“忘了罢。” 孟月泠愣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这句。 佩芷重复:“忘了罢,都忘了。” 孟月泠说:“如何忘记?你忘得了么?” 她想她不必去忘记,人只要死了,就什么都忘了。 佩芷说:“想必我们上辈子烧了断头香,这辈子注定分离。还有来生的话,会再见的。” 他从不信前世和来生,他只要今生。孟月泠说:“都是骗人的。我们在台上演过夫妻,你忘记了?你唱许仙,我唱白素贞;你是薛平贵,我是王宝钏……” 可正像是台上的性别错了,他们全都错了,这一生便是错。 佩芷如同听了玩笑一般,笑道:“假的。” 他接道:“我当真了。” 她无奈地移开了目光:“孟静风,你来不就是想见我一面么?既然见到了,可以走了。奉天到处都是日本人,你别给我惹来麻烦。” 佩芷边说边咳,宋碧珠拎着热水进来,孟月泠起身接过,倒了一杯递给佩芷。佩芷不接,转头说:“碧珠,请他出去,我累了。” 宋碧珠站在门口为难,孟月泠看了佩芷一眼,跟着宋碧珠出去了。 他向宋碧珠打听佩芷的病情,宋碧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是病入膏肓了,便给她指了路,让他去街口的诊所找薛诚。 人走了之后,佩芷像是所有的精气神都用在刚刚那么一会儿了,莫名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她张开另一只从他进门便掖在被子里的手,手心里攥着的正是他当年送她的那枚篆着“临风佩芷”的坠子,玉石温热,和昔年那晚如出一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