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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后的第五年 第27节

    他想了许久。

    他在初掌握大权时确实是念及与薛凝、薛家的情意,可是文杞与薛家不和,两边只能选一,他并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即使那时候的自己下意识间回避了梁璎的因素,只当是为了文杞与大魏的未来。

    打压薛家的方法有很多,文杞还小,他有的是时间,于是选择了这种并不有损他贤名的方式。

    如今也确实顺理成章地做掉了薛家,这原本就是魏琰想看到的结果的,唯一出了差错的地方,是文杞的受伤。

    其实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非议算什么?名声算什么?若是早料到了如此,他早就……

    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东宫时,魏琰终于收起了思绪。他看着这座宫殿,心里闪过庆幸,还好,至少现在,文杞还是好好的。

    宫人看到他正欲行礼,被他一个手势止住了。

    殿里很安静,他进去的时候,梁璎正在躺在躺椅上休息。受了上次事情的影响,她如今大部分时候都守在文杞的床前,偶尔休息,也就只是在躺椅上睡一会儿。

    梁璎怕冷,毛毯扯到了脖子以上,将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毯子毛茸茸的边缘遮住了下巴,只留下巴掌大的小脸在外边,白皙的皮肤在不远处炭火的照应下泛着微微的红色。

    一片恬静。

    屋里偶尔响起噼里啪啦的炭火燃烧声音,恍惚间,魏琰像是回到了从前,她也是这样,炉旁煮着茶等着自己的归来。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女人。

    每一步,都走得迫切却缓慢。

    直到梁璎终于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放她走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来着?

    他想着本就是自己的亏欠,这点要求好像也无可厚非;他想着自己所爱另有其人,放她在这里确实太过残忍了。

    所以他伪造了梁璎的假死,将她送出了宫。

    后悔吗?后悔的。但如果回到她请求出宫的那一刻呢?魏琰好像依旧没有别的选择。

    对她,彼时的自己是出于愧疚也好、感激也好、同情也好,还是那未察觉的爱意,他都做不到泯灭良知、不管不顾她的意愿。

    他只知道梁璎多爱自己,却没有想到自己……亦是如此。

    此刻睡着了的女人没了对自己的冷漠和尖锐,或者是疏离客套,这样安静得像是不会拒绝的她,让魏琰心中的渴望在不断攀升,不自觉地就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那手快要触碰到他心心念念的人时,身后突然传来动静。

    魏琰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少年。

    文杞虽是大病初愈,一眼就能看出身体的虚弱,但那双眼睛这会儿在看过来时,却透着凌厉的光。

    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停留了片刻,魏琰终究是收回了手。

    父子二人很默契地来到了外面,魏琰还没说话,就听着文杞恶狠狠地先开口了:“你别靠近她。”

    声音里尚存的稚嫩让他的凶狠多少打了折扣,像是守护着母亲的小狮子。

    魏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你不想我与你母妃重新在一起吗?”

    他刚问完,就得到了文杞的回答:“不想。”

    没有一丝的犹豫。

    “那你不想以后都跟你母妃在一起吗?”

    这次文杞梗了一下,但随即又有些恼怒:“那不是一回事,你不要相提并论。”

    魏琰笑了笑,带着些许自嘲,却终究是没有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只是转而问道:“今日身体怎么样了?”

    话题突然的转折,让魏文杞愣了愣,一开始还没有回应,大约是还气着,可到底是在父亲的等待中败下阵来:“好多了。”

    其实不用他回答,魏琰都能看出来确实是好多了。

    不光是身体好多了,精神也好了许多,许是有梁璎的陪伴,多了许多孩子的气息。

    也是有这样的对比着,魏琰越发觉着先前的这个孩子,太可怜了。

    心口愈发地憋闷着,他终于开口:“那你先进去。”

    文杞的眼里有对他这样刚来就要走的疑惑,可直至魏琰完全离开,他也没有开口挽留。

    ***

    凤仪宫中。

    自从被软禁在宫中后,薛凝就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结局。她并非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了,自然能想到接下来等着自己与薛家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她只是没想到,比起废后的圣旨,会是魏琰更先来。

    穿戴整齐坐在那里的薛凝,在看到的魏琰走进来,面色平和地坐到一边时,突然猜到了,在断绝这帝后的夫妻关系之前,他此刻,是作为魏琰本人坐在这里的。

    “你既然已经去过地牢了,应该也知道了你妹妹做的那些事情,”魏琰也不与她比耐性,开门见山地就说了,“她做了这种事情,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

    薛凝当然知道,但她还是忍不住嘲讽地笑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就好像他是被逼如此的。

    薛凝站起了身,看着不管自己如何失态都无动于衷的男人:“魏琰,你敢说,如果没有薛敏做的这些蠢事,你就不会对薛家下手吗?”

    “会,”魏琰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却也回得很干脆,“但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场面。”

    虚伪!薛凝的心就像是有猫的爪子在一下又一下地抓着,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你以为只有梁璎在为你挡箭吗?她做的那些事情算什么?你能坐上这个皇位,靠的是谁?你现在为了她来过河拆桥,不过是因为她走了,跟日日在你面前的我不同,她走了,找了别人,所以你就在意了,你就嫉妒了是不是?”

    看着似乎要陷入疯狂中的女人,魏琰几乎要想不起,她最初是什么样子了。

    她变成这样,归根到底,自己是罪魁祸首,魏琰有这样的认知。

    并非毫无触动的,但是多奇怪啊,他的心中,却没有面对梁璎时那样的愧疚,想要用任何东西来补偿的急切。

    更多的还是利益的算计。

    原来对梁璎的愧疚、补偿,所有的在意、不敢靠近的小心翼翼,都是缘于他爱她。

    第25章 浪费

    魏琰已经不打算继续下去这次的交谈了, 他起身,只在最后说了一句:“念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我不会取你性命的。”

    可是对于在高位待了一辈子的人来说, 以后一无所有地在冷宫中过活, 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魏琰走两步就突然被抓住了手, 那看着瘦弱的手, 这会儿大概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指甲都要陷进他的肉里。

    他回头时, 对上的是女人饱含怨恨的目光, 朱钗与眼中的泪光似乎在一同轻颤着, 她的身上写满了绝望。

    “魏琰, 这么多年来,我为你治理后宫, 为你掩盖你不愿行房事之事,为你承担无子的罪名,你就要这般对待我吗?你对她愧疚,那你对我呢?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她声音凄厉的指责里,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就好像是在期待着能唤起魏琰的心软。

    却也只是在男人眼中掀起稍纵即逝的波澜罢了。

    魏琰走到今天, 已经十分清楚, 不管他怎么贤名在外, 良知与心软,其实都已经在尔虞我诈中湮灭了。

    那无处安放的愧疚、进退两难的为难,想要补偿、不忍伤害的心情,都是只有面对梁璎时才会有的。

    不管是现在, 还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过去。

    至于薛凝说的那些,不是她, 也会是另一个人。

    但是有一点,他是真的觉着歉意:“薛凝,我对你最后悔的事情,”女人的眼睛在听到这话时稍稍亮起了几分,却又在下一刻他的声音响起时熄灭。

    “是五年前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时,骗了自己,也骗了你。”抓着自己的手又用了几分力道,已经能感觉到疼了,但魏琰并没有阻止,而是继续说着,“若是当时我们都能诚实一点,或许我们今日就能以更体面的方式来结束。”

    薛凝的手仿佛是失去了力气一般,一点点地松开了魏琰。

    魏琰说的是“我们”,可是她竟然没有一丝反驳的余地。

    就像是他说的那样,早在一切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男人的心在慢慢偏离,到最后已经完完全全地偏向另一个人了。

    所以她才会不安地一次次争吵,所以她才在那个时候不想救梁璎,希望她死掉;所以才会故意让梁璎知晓真相。

    她不甘心将唾手可得的权势、地位、与魏琰共度一生的位置,都交给另一个人,不信邪地以为时间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所以当时她没有让。

    女人连连后退了几步,脸上仿佛失神一般,呆呆地问道:“若是当时,我把你让给了她。若是退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会不会也对自己充满悔意与愧疚,会不会也关心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每个重要的节日里,亲自挑选礼物?

    可薛凝没有问了,她自嘲地笑出了声音,这些话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他会吗?他不会,他只会安安心心地与梁璎相亲相爱,他只会觉着终于少了自己这么个累赘。

    因为他爱梁璎。

    苦苦纠缠困扰了薛凝五年的真相,终于在这一刻,避无可避。

    她跌坐到了地上,华丽的衣衫与这宫殿融为一体,就像是埋葬其中一般。

    魏琰已经走出去了,随后进来的太监开始宣读圣旨,薛凝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那时候,就该承认了的,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输给了梁璎,自愿退出这场斗争,至少那样的话,魏琰念着几分情,薛家也不会以今日这么惨烈的方式退场。

    可是现在,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

    梁璎在东宫陪了文杞好几日。

    文杞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着健康,到这日能外出的时候,他说要带自己去一个地方。

    梁璎自然是跟着去了。

    他们去的是一间花房,走进去的时候,梁璎微微有些意外,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外面寒冬腊月,这里却是温暖如春。

    各种花朵开在每个角落,甚至有蝴蝶在翩翩起舞。本就美得不可思议的场景,因为是出现在冬天,就更加地如梦似幻了。

    “母亲最喜欢看花了吧?”文杞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里美吗?”

    梁璎想了想,脸上浮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

    自然是美的。

    但她心中却并无太多的波动,不知怎的,反而是在这一刻突然特别怀念周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