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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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这鬼知道啊。 鬼的确知道:“此地位于青城西北方三十里,是齐家三爷的一处别庄。” “齐三爷?!” 还不等舒凫表现出惊诧之色,其他少年们已经先一步惊叫出声,“怎么会是齐家的地盘?好端端的,齐家在藏木林里开个传送阵做什么?” 田馨讥诮地一提唇角,重复道:“是啊。好端端的,齐家在藏木林开传送阵做什么?” “……” 舒凫事先推敲过一轮,心中自然明白,这座传送阵的目的地意味着什么。 穷奇曾经在藏木林一带出没,林中却不见踪迹,又有一座隐蔽的传送阵通往齐家…… 这答案几乎是明摆着的。 就连白少爷也察觉了端倪,脸色发青:“你是说,是齐家……齐三爷在豢养穷奇?八年前,穷奇之所以会神秘消失,也是因为齐家用传送阵把它转移了?他们是一伙的?” “不对。” 然而,这个“几乎明摆着的”答案,却被一道清淡温和的嗓音否定了。 舒凫错愕回头,只见江雪声不疾不徐走在她身边,壁灯幽蓝的光线投落在他脸上,看上去有一种冷淡的悲悯。 他轻声细语地说道:“齐氏族长一脉在剑道上有些造诣,其他什么三,什么四,都是不三不四的废材罢了。豢养穷奇?他们没那个本事。” 舒凫:“……” 这人的刻薄再一次令她叹为观止。 其他人也被他的狂言震惊,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白恬被父母按头相亲,原本就不太买什么“齐三爷”的账,顺口接话道:“那你说,这背后是谁在捣鬼?为什么藏木林里的传送阵会通往齐家?” 江雪声偏过头睨他一眼,没答话,仿佛在掂量这是个什么玩意。 在幽暗的灯光下,他那种浮于表面的“平庸寡淡”、“文质彬彬”褪了个干净,薄薄一层笑意漂在脸上,像是清晨水面上一团稀薄的雾气,虚假得有点敷衍。 与其说是魔鬼,倒不如说他像个魔头。 柳如漪察言观色,看出他不耐烦解说,便代替这纡尊降贵的魔头开了口:“齐三野心勃勃,自然是有掺一脚的。但他本事稀松,一不擅长阵法,二不擅长御兽,‘穷奇’之所以能在青城兴风作浪,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外人插手。” 这一席话说得深入浅出,合情合理。白恬一双大眼睛里闪着倾慕的光,刚要鼓掌赞同,却只听见一道嘶哑的男声响起: “你这不男不女的东西,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余地?你也配议论齐小姐的父亲!” 舒凫蓦地一怔,还以为是方公子又从水里爬出来作妖,一回头才发现龙套面孔换了一张——倒也不算陌生,这人正是一开始挤兑他们“外地人不要多管闲事”,之后又倾倒于柳如漪美貌的少年。 如今看来,让他为之倾倒的美人恐怕不止一个。 同样是不自觉地被男色打动,这位少年却不像白恬一样当机立断、说弯就弯,反而自觉受到欺骗,愤怒之余还有一点恶心:“堂堂八尺男儿,却穿着女子衣裙,涂脂抹粉,忸怩作态,简直……” “简直什么?” 舒凫扶剑一笑,冷森森地截口道,“接着说啊。好一位阳刚少年郎,金钗罗裙、胭脂水粉,哪一样羞辱到你的男儿气概了?” 柳如漪原本不以为意,这会儿见她突然发难,反倒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抿嘴笑道:“还是女孩子会疼人。” 白恬听见这话,神色越发黯淡:“柳姑娘……不,柳公子,他果然喜欢女人……” 舒凫:嗨嗨嗨,醒一醒。 柳如漪眉目舒展,把方才插话的少年当个屁放了,双手一笼乌云般的长发,自顾自接下去道:“舒姑娘、白公子,你们可知道,这世上最擅长阵法和御兽的,分别是哪一门哪一派?” “这……” 舒凫努力回想自己抄的笔记,“要论阵法,当世第一应属天衍门。此外,九华宗的玉衡峰,凌霄城的崆峒长老,都在阵法上颇有造诣。至于御兽,有个‘白鹿山’精于此道,但凌霄城隔三差五就去打秋风,从他们手中搜刮了不少典籍。” “不错。”柳如漪轻声道,“既然如此,你心中应该已有答案。” 舒凫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既擅长奇门阵法,又精通御兽之道,两者的重合点只有一个。柳如漪这一问,正是为了让她自己导出答案。 她低声道:“是凌霄城下的手?” 童瑶重伤而亡,童家一夕衰败,原来不仅是一段可有可无、为虐而虐的背景故事,还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吗? 原著男女主一路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邂逅的恶毒女配、霸道男配、黑暗组织数不胜数,舒凫光顾着辱骂男主,早已忘了其中有没有这一段恩仇。 如今从柳如漪口中听说,她心中并无愤慨,只是淡淡想道:不愧是古早虐文,全世界都在迫害女主,真是倒霉透了。 还有少年不服气道:“也未必就是凌霄城。一个普通的传送阵而已,谁都能设,哪儿需要精通阵法了?” “谁跟你讲传送阵了?” 田馨杏眼圆睁,“我的娘,你不会真的一点都没发现吧?在那座林子里,除了瘴气、妖兽之外,还被人布下了老大一座迷阵啊!” 她胸膛里装满了经年累月、无人倾诉的孤愤,河豚一样气鼓鼓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豁口,当即没头没尾地诉起苦来:“夭寿哦,为了琢磨出这个迷阵的解法,把外人带到湖边,天晓得我一个孤魂野鬼钻研了多少年!我连骨头架子都拆咯!” 众人:“那是你的骨头?!” 田馨:“啊哟,不小心说漏嘴了。你们就当没听见吧。” “……” 舒凫抬手扶住额头。 好在这女鬼还算靠谱,诉苦之余也没忘记正事,一路带着他们穿过狭长的地下甬道,简短地解释道:“你们也别瞎猜有的没的了。这位漂亮锅锅说得对,齐三爷确实在搞事情,他还有几个厉害的帮手,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什么‘林小诚’。” “我这人没什么出息——活着时没有,死了更没有,也看不出那些人有多厉害。” 她语气轻松,台词却着实骇人听闻:“反正就是好厉害咯,他们往我脑门上一戳,我整个脑瓜就爆了。红的白的到处都是,只剩一个头盖骨还算完整,跟他妈破西瓜似的。” 田馨说起自己的死状,还是一样大大咧咧、言辞粗鲁,像在说一个无足轻重的笑话。 但她死得如此惨烈,连尸骨都无人收埋,难道真能一点都不在意吗? 舒凫偷偷斜眼觑她,却见她目光清明,全无一丝厉鬼特有的暴戾怨毒之色。 一望无尽的黑暗中,白衣少女平静地直视前方,仿佛除了脚下这一条路,天地万物都不在她眼中。 她忽然换了个话题:“八年前,我第一次来到青城。” 舒凫听出这是刚才那个被人打断的故事,没吭声,屏息等待下文。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田馨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起普通话,语气中带有一点朦胧的缅怀,“那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回天乏术,后事都交代好了。他……不信邪,想找仙人救我,一路上到处求仙问药,就这样找上了齐家。” “当时齐家老爷、大少爷都在闭关,三少爷收留了我们,用一粒仙丹吊住了我半口气。” “那仙丹不是白给的。三少爷对他说,想让我长命百岁,就要替齐家做一件事。” ——“他”是谁?穷奇?田馨的男朋友? 舒凫心中狐疑,按捺着没有打断。 按时间推算,当时的齐家族长还是齐玉轩他爷爷,“大少爷”想必就是齐玉轩他爹。这位“三少爷”,也就是如今的齐三爷,自然便是齐玉轩的叔父,齐新蕾姐妹背后的靠山老爹了。 齐氏族长一脉醉心剑道,不问俗务,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闭关。这偌大的齐家,只怕早已成了齐三爷的天下。 “后来呢?” 白恬涩声问道,心中多少已经猜到了真相,“他……穷奇为了救你,帮齐三爷杀人吗?” “不是杀人,是抓人。” 田馨纠正道,“齐三爷需要活人,又不想让人发现,所以伪装成‘妖兽吃人’的样子。后来他们谈崩了,就把我撕票咯。” 说到这里,她忽然开怀地咧嘴一笑:“嗨,幸好我死啦。我活着的时候,整天昏昏沉沉,就是个拖油瓶,一点忙都帮不上。齐三爷把我当人质,我心里干着急,嘴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现在可好,我能说,能笑,还能飘!” “——这一次,轮到我去救他了。” 白恬:“……” 白少爷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是一株没见过半点风雨的金贵娇花,被宠得又傻又白又甜,没有害人的心思,也从未怀疑有人要害他。 如今,白家无微不至的保护裂了一道口子,他骤然窥见温室外头的凄风苦雨、龌龊腌臜,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良,竟微微地发起抖来。 头脑中因为太久不用而生锈的齿轮,奇迹般地转动一格,让他多了个心眼。 他想:我这是被人算计了。 童家败落,齐家、姜家沆瀣一气,炙手可热,就算是六月飞雪的冤情,也会被蒸发成一缕青烟。 田馨无依无靠,唯有将各怀心思的小家族聚集起来,放一群恶犬围杀虎狼,才有那么一丁点希望。 舒凫也想通了这一点,暗中佩服这位田姑娘的用心。 她一个孤魂野鬼,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对外放出“穷奇在藏木林”的消息,引来了这些年轻气盛、急于建功立业的世家子弟,让他们亲眼见证真相。 这样一来,即使她身死,也总会有人替她揭发。 只可惜,田馨机关算尽,却唯独没有算到——这些个鸡零狗碎的小家族,水平实在是太菜了! 恶犬倒是恶犬,却偏偏是一窝茶杯泰迪。 不幸中的万幸是,田馨也没有算到江雪声和柳如漪。 舒凫对这两人的来历一无所知,却无端对他们有种信任,相信他们一定能对付那些“好厉害的帮手”。 当然,事关姜若水的杀母之仇,她就算正面打不过,到时候趁乱偷个人头也是极好的。 不过…… ——“这一次,轮到我去救他”又是什么意思? ——当年受人利用的穷奇,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道说当年童家一战,穷奇并未身亡,而是再次落入齐三爷手里,至今仍在残害百姓,为祸一方? 那也太惨了吧。 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早已不在世上,而穷奇就连这一点也不知道,只是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恶行,不断地积累罪孽。 难怪田馨死不瞑目…… 舒凫正在暗自揣度,忽然只听见田馨道: “到了。这些就是被‘穷奇’掳走的人,一个不少,都在这里,你们自己看吧。” “这……” 白恬猛地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