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皇嗣早已没了天子的架子,这会儿更是自己提着灯站在了门外。 “父亲!” 皇嗣原本还是在笑着看向她的,却是很快见到了她雪白的脚丫。 “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快,快回去把鞋穿上。可别着凉了。” 赵灵微应了一声,便很快跑了回去,穿上了鞋。 皇嗣走进女儿的屋里,并把门给关上。 “怎么,又睡不着?心里有什么事,说来给爹听听。” 炉子上还煮着茶,赵灵微便自己给父亲倒了一杯茶。 她一边端起茶,一边说道:“我还在想奶奶对我说的那些话,也还在想堂姐。” 此时的皇嗣府一片寂静,仿佛只有那些偶尔响起的蛙声才能让这份静谧显得不是那么的可怕。 她又坐回了自己的那张榻上,眉头向上扬起,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父亲,女儿实在是想不明白。侄子为何就能比儿子重要那么多。她都已经十一年没见到宁远了。往后,可能也不会再见到宁远了。 “但在下了诏书后,奶奶竟让宁远就这么去了承安公主府,到今日都没有再召见她。我为堂姐感到难受。” 赵灵微先前在殿上的表现足以让皇嗣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改观了许多。 因而现在的他在女儿面前,也不再是先前那般懦弱无用的模样。 皇嗣喝了口热茶,叹道:“女儿,这天下,如今已经姓陈了。我们赵氏子弟之于陛下,不过是亲情与威胁罢了。你说亲情与皇权,孰重?” 赵灵微挪了挪身子,坐得离父亲更近了一些。 赵灵微:“可陛下也不该偏心至此啊。父亲,信王哪怕再鲁莽,再目中无人,也不绝不会让陛下的亲孙女去到真腊那般的小国和亲。信王门客的所作所为,必是溧阳县主授意的。 “陛下明明知道,却一点也不提起。当日宴上,也只有陈伊水一人毫不担心自己会被选中去和亲。” 皇嗣失笑了:“你这小姑娘,爹还当你已经懂事了,其实还是似懂非懂。皇位之争事关生死,陛下要真把几个儿子和她的侄子一碗水端平了,我们赵陈两族,日后才真的是要不死不休了。 “你奶奶既已选了陈氏一族来继承皇位,便不能亲近自己的子孙。否则,爹和你大伯,便会与赵启旧臣联起手来,与信王及朝中新贵杀个你死我活。” 在慈圣皇帝登基之前,大商的国号并不是“商”,而是为“启”。 但这位天下女主不仅当了皇帝,还改了国号,让天下改姓为“陈”。 为了昭显自己是一位真正的开朝立代之君,慈圣皇帝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追封为大商的皇帝与皇后。 同时,她还将赵氏宗庙由七室降为五室,并为她的陈氏祖先立了七庙。 “女儿,若是陛下将皇位传给我们兄弟中的一个,便是将皇权归还于我赵启皇室。那她多年来的心血与努力,便都成了黄粱一梦了。所以她必需狠下心来。” 此时的天依然蒙蒙亮了,鸟儿的叫声似乎驱散了黑夜中的雾气。 “可姑侄与母子,孰亲?” 熬了一夜,赵灵微的声音已然比平日里要暗哑了许多。 她的这句话让皇嗣失笑了。 但在皇嗣从她的坐塌上下来,并穿起鞋时,这个日前在紫宸殿上已然惊艳了众人的女孩便再次说出了惊世之言。 “依照祖制,祭祀之时总是由嫡系子孙来供奉先祖的。若圣上将皇位传给侄子,那么在她百年之后,信王便只能也只会供奉自己的父亲母亲与祖父祖母,他的子辈孙辈亦是如此。奶奶当真心甘情愿?” 外头的光渐渐透进屋子里。 赵灵微的脸色虽苍白,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精神。 但在她的身上,却有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美感。 她轻声重复道:“姑侄与母子,孰亲?” 作者有话要说: 信王:不是我,我没有,这些都是我女儿干的! 第8章 惊喘声在慈圣皇帝的寝宫内响起。 在半梦半醒见,惊魂未定的帝王惊叫出声。 与她同塌而眠的清隽少年也醒了过来。 “陛下?陛下可是做了噩梦?” 梦中的可怖景象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了慈圣皇帝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又是她的所在之处。 “朕梦到……朕梦到百年之后盛世太平,什么匈人、什么魏国,他们全都与那可恶的吐罗浑一道,灰飞烟灭了!” “陛下?” 被封为璇玑君的少年有些不明白,他疑惑地问道:“这难道不是一个美梦吗?” 感觉自己仿佛依旧还被禁锢在那梦魇之中的慈圣皇帝用力地喘息着。 待她平复了那些,她的神色便又如同坚冰一般了。 “但在那盛世之中,朕却是一缕孤魂野鬼,无人识朕,更无人祭拜朕。朕开创的天下如此之大,可朕之魂魄……竟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 璇玑君轻抚着慈圣皇帝的背,在其耳旁轻声说着安慰的话语。 许久之后,慈圣皇帝才靠进身边少年的怀里,仿佛松了一口气那般,缓缓地闭上眼。 万安公主出嫁的那日,天下起了大雨。 坐在车中的赵羽然才掀开马车车窗的帘布,便被大雨打湿了眼睫。 这样的天气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从汉阴来到神都的那日。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坐在车中,只是随着她一起出发的队伍,不会如此浩浩荡荡。 当和亲的队伍从城西的金光门而出时,暴雨便慢慢停了下来。 而后,快马奔驰的声音便从队伍的后面一路追了上来。 “什么人?竟胆敢冲撞和亲使团!” “我乃晋越县主,前来送别万安公主。” 听到这个声音,赵羽然连忙掀开马车的车门,并高声说道:“停车!让我堂妹过来!” 如此动静自然会让负责为赵羽然送亲的郡王注意到。 那人正是信王的嫡次子,意气风发的颍川郡王。 颍川郡王抬了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而后他便看到了从后面一路策马追来的那个人。 那是个穿着轻便男装,头戴斗笠的身影。 然而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那绝对是个女子。 一个英姿飒飒的女子。 而当她摘下斗笠,露出那仿若梦中人一般的脸庞,颍川郡王才意识到,让他的姐姐和父亲近日在家连连提起的晋越县主,究竟是怎样一个能够轻易便跃入人心间的女子。 有趣。 但他很快便转头对想要下车的赵羽然细心提醒道:“公主,小心地上泥泞。” 赵羽然:“无妨,我本就身陷泥泞,又怎会在意这些。” 说罢,赵羽然便拎起衣裙,踩入那雨后的泥土之中。 赵灵微翻身下马,并从马上拿下她先前准备好的木箱子。 “宁远,我来送你。” 仅是这短短的几个字,就已让赵羽然红了眼睛。 她哽咽着点了点头。 赵灵微:“我见你爱吃樱桃,本想给你摘些樱桃来的,但这场雨却把刚熟了的几枝樱桃都打到了地上。” 赵羽然只是摇了摇头,还未说话就已落了泪。 “但我给你找来了这株樱桃苗,待你去到匈人之地,可以睹物思乡,聊以慰藉。” 赵灵微在堂姐的眼前打开了箱子,只见里头竟摆着一盆生机勃勃的樱桃苗。 即将去往匈人之境的女孩才一看到这盆树苗,便心中说不出的喜欢。 而在那只箱子的下面,则还垫着好多书册。 “我还跑遍了城里的书店,给你选了十几册话本过来,好让你在路上能看着解闷。” 此时颍川郡王已然下了马,在思量了一番后上前笑着对两人说道:“公主可先把东西交给我,我替公主把它们放进马车里。” 说着,他便在接过东西后,与两人一一对上了视线,并点了点头。 这对堂姐妹很快就从那陈姓郡王的身上挪开了视线,开始了姐妹间的话别。 “在我父亲还是太子之时,我以为有一天我会当上公主。但在我去往汉阴之后,便再没了这样的想法。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当上了公主。” 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向来言行端方的万安公主不禁紧紧握住了堂妹的手。 赵灵微才想出声安慰一二,却反被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堂姐安慰了起来。 “晋越不必为我感到难过。” 已被封为万安公主的赵羽然说道:“在汉阴的这些年,我与父王和母妃,还有家中一干兄弟都过得胆战心惊,终日惶惶。我今年已二十有三,却也无人敢与我婚配。去与那匈人王和亲,如何就不是一条更好的出路了?” 在重新登上马车后,万安公主泪眼朦胧地看向特来相送的堂妹,笑着说:“晋越,我会好好的。” ‘我也会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当和亲的队伍再次前行,并且坐在车中探出身子的万安公主也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赵灵微便如此在心中说道。 只是赵灵微没有想到的是,在她转身离去之时,那位与她一般年纪的颍川郡王竟也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当身边侍从问他为何会自己去帮万安公主搬东西时,他便神情慵懒道:“要是不这样,我如何能寻到机会好好看她一眼?” 侍从:“晋越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