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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栖迟年纪不大, 瘦瘦小小并不起眼。因而寻常只是在外院侍奉, 清扫清扫院子、侍弄花草或是跑跑腿,并无进内院的资格。 直到有一日。 赶上内院的宫女们较为忙碌, 她们便吩咐顾栖迟直接将新摘的花草放进里屋。 顾栖迟放好花瓶从屋中出来,正好撞见皇帝携着敬事房的领侍走进来, 给婉嫔送上新做好的绸衣。 她垂着头恭敬行礼, 而后便匆匆离去。 顾栖迟并没把这个当回事。 可傍晚的时候,她却被掌事姑姑叫过去,安排到了里院服侍。 “姑姑, 怎么突然给我升了职?”顾栖迟仰着头,眨眨清亮的眼睛。 姑姑只摸了摸她的脑袋,叹了句:“这是赵公公的意思。” 赵公公就是那位敬事房的领侍, 是个不小的官。 顾栖迟起初并不懂赵公公为何突然会注意到不起眼的他,也不懂姑姑的叹息是什么意思。她只按照姑姑的吩咐, 从此之后进了里院服侍。 皇帝很喜欢婉嫔,总是传唤她侍寝。 之前顾栖迟对此不甚关心,可她如今进了里院,是需要随着婉嫔一同前往的。 婉嫔的贴身侍女叫春雨, 是个十五岁的清秀姑娘。她把顾栖迟拽到一边, 细心嘱咐各种事项。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注意事项。婉嫔进去服侍,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过是在外面静静等着罢了。 顾栖迟安静地候在门外。 她站的位置离门并不是很远, 所以她可以清晰地听见婉嫔时不时发出的短促的痛呼以及低低的抽泣。 等到侍奉完毕, 婉嫔出来时,她瞧见婉嫔身上多了数道细细的血条与红痕。 春雨习以为常地将她搀回宫中,垂下厚厚的床幔,轻柔地为她上药。 顾栖迟觉得在里屋呆久了,自己身上都多了些清淡的药香。 又是数日。深夜,顾栖迟守在门口打了个哈欠。 这已是她第三次跟着婉嫔过来,她抬头瞧了瞧四周,轻轻扯了扯春雨的袖子。 “春雨姐姐,我想问你件事。” “所有的嫔妃来这里都会哭吗?” “我不知道。”春雨轻轻摇了摇头。 “娘娘不痛吗?”顾栖迟继续问道。 “只要娘娘高兴,那就不觉得痛了。”春雨直直望着前方,不知在看些什么。顾栖迟抬眼望去,却只看见少女一双空洞的眼瞳。 “噢。”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顾栖迟以为日子会这样无趣又平淡地继续下去,直到一日,她又看见了那位敬事房的赵公公。 赵公公将她和春雨一起叫了过去。 她们被带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房间不小却很是空旷,只在中间摆了一把沉重的木椅,雕刻精致,看上去和这个屋子格格不入。 赵公公锁上房门,撩起袍子在木椅上坐好。 “抬起头来。”阴柔粘腻的声音响在耳边,拖着长长的尾音,听上去让人汗毛竖立。 顾栖迟抬起头,看见赵公公一双浑浊涣散的眼。衰老惨败的身躯几乎嵌在椅子里,松弛的皮肤上布满细密的棕色斑点。 “认得我吧。”阴冷的视线如毒蛇一般绕着两人缠了一圈,赵公公伸手抚着尖利灰白的指甲,轻声问道。 “回公公,认得。” 春雨当即恭敬行礼,纤弱的身体微微颤抖。 “不必这么拘着,起来吧。”赵公公随意摆了摆手:“咱家叫你们过来,是因为瞧你们是个好苗子。” 他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冰凉的手指扣住下巴,尖锐的指甲嵌进软肉里,留下持久的刺痛。 顾栖迟觉得自己闻到了一种腐败的味道。像是在暗无天际的沼泽之中,破碎腐败的藤蔓缠住身体,将你缓缓拖下地狱。 “你们两个算是宫中长得不错的。”赵公公收回手指,轻轻捻了捻:“只要听从咱家的吩咐,咱家保你们能飞上高枝。” “怎么样啊。” 这不是询问,更不是所谓的惜才,顾栖迟觉得这更像是让她们无法拒绝的威胁。 她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很好。” “从今日起,以后每隔五日,你们二人便到这里等我。”或许也是料到二人不会有什么反应,赵公公满意点头,嘴角扯出个阴冷的笑来:“若是不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理了理衣袍便率先出门离去。但顾栖迟和春雨都能猜出他的未言之语。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罢了。 或许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日,是她们仅剩下的,可以被称为“生活”的日子。 * 顾栖迟很少陷入这种绝望的情绪之中。 就算她失去了家,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与朋友,她还是咬着牙挣扎着想要爬出泥沼,想要活下去。 可现在她觉得活着是无比的恶心。 她厌恶一次又一次的无休止的辱骂。 她厌恶如奴隶一般屈辱地跪在地上做出乞求的姿态。 她厌恶所谓的“教导”,厌恶总响在耳边的那句——“你是最下贱的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与希望。” 她厌恶粗糙的麻绳死死扼住脖颈的窒息感,她厌恶滚烫烙铁灼烧皮肤的尖锐刺痛,她厌恶细长皮鞭抽打在身体上的血痕,厌恶那用来涂抹伤痕的、上好的药膏,她厌恶每次羞辱过后被赏赐的一小枚金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