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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都以为长宁死去的这两百年里,裴柔亲眼见证了,那些所谓怀念与悲恸有多廉价。 长宁明明是为平息魔印而死,可一身功劳却都归到了宗门头上。 死者没有办法再为自己说任何话。 她的过往将由活着的人肆意涂抹,她所经历过的痛苦被美化,她所受过的那些委屈被遗忘。 死者长已矣,那些所谓的深情与怀念,更多的不过是生者聊以□□的手段。 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她一定一定不要死,她要活下去。 只要忍到族中大计成功,到时她便是高高在上的圣女,那些玩弄欺辱他的人,都将仰她鼻息…… 裴柔深吸一口气,悄然瞥向前方长身玉立的江衡,眼底闪过狠色。 她大概能猜到,江衡此番一定要带她来瘴源是为了什么…… 她纵然实力低微,可也是有保命的底牌在的。 谁说蚍蜉不能撼树? 必要时,她一定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众人依次迈入城门,裴柔低头收敛了神情,重新露出柔弱无依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跟在了江衡身后。 而就在她和众人一样,抬腿迈过城门的那一瞬,突然被白光笼罩。 旋即,剧烈的疼痛扑涌而来…… 39. 【39】 裴柔杀死了“裴柔”。…… 不知过了多久, 痛意才如潮水退去。 裴柔浑身瘫软,颤抖着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她看了看所躺床榻淡蓝色的被褥, 又看周遭素雅的装潢, 最终看向了床帏旁挂的那串浅金色风铃。 久远的记忆被勾起,她愣愣地盯着那风铃,心底升起骇浪。 这……这分明是……许多年前被她蓄意毁掉的那串。 就在裴柔失神之时, 房门被嘎吱推开,进来的人端着木盆, 见她坐起模样,“咦”了一声后,语调高兴道:“可算是醒了,我这就去告知师父。” 那人进来时背着光,裴柔眯着眼望去,却在看清那人面容时心头大惊。 竟是……裴照。 她这是在哪?又是怎么了?裴照怎么会在这? 而在她惊疑之时, 裴照已然端着木盆坐到了床边, 手法不算熟练地拧干毛巾, 朝她露出个笑容:“来, 师兄给你擦一擦。” 说着,他玩笑一般举起毛巾, 却见裴柔并不挣扎, 愣了一下:“你不自己来吗?”他试探道, “那我真擦了啊?” 裴照动作很轻柔, 甚至在擦拭后,还轻轻将她稍乱的额发拨好,眼底尽是柔情。 见裴柔乖顺模样,他忍不住感概:“阿宁今天怎么这么乖?” 裴柔仍在茫然惊疑中, 听见裴照感叹,骤然瞳孔猛缩:“你……你喊我什么?” 裴照答得很自然:“阿宁啊。” 他笑着抬手挠她头发,“怎么?阿宁都不许我叫了,这么绝情啊……” 裴柔望着那帏帐上轻轻摇晃的金铃,嘴唇有些发颤:“阿宁……我、我是长宁?” 见她表现得如此古怪,裴照也不玩笑了,拧起眉头看她:“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难不成受伤把人也变傻了?” 想到某个可能,裴柔脑中嗡鸣,整个人都在发颤。 “师、师兄,能给我一面镜子吗?” 裴照很不解,却还是化出一面水镜递给她,口中打趣:“怎么,倒开始爱美起来了?” 裴柔颤巍巍瞥向那水镜,却在看清镜中人面容的一瞬,血色尽失,心跳都要静止。 镜子里的这张脸,既冷且艳,似那凌霜傲雪的一支寒梅,灼灼熠熠,即便是这样的病态下,亦见卓然风华。 是她羡艳无比,曾经抓心挠肝、想要剥取却不成的一张面皮。 最初的惊骇后,她心里竟悄然升起一种难以言道的喜悦。 “长宁……”裴柔望着镜子,轻轻抚上脸颊,感受着细腻温润的触感,忍不住低语喃喃,“我是长宁……” 一旁的裴照见她一系列举动,眉头拧得更厉害:“阿宁,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表现得这般古怪? 裴柔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笑容:“没怎么,只是醒来看见师兄,觉得很高兴……” 裴照望着那张熟悉面容上露出的笑容,一时竟有种古怪的陌生感。 可在听到她所说的话后,裴照耳根涨红,心头难以自控地升起欣喜。 阿宁竟说看到他高兴…… 望着裴照因为她简单一句话而露出的羞赧,裴柔捏着衣角,心口泛着酸意。 这一刻,裴照流露出的青涩生动,是过去的她费尽手段,也从未见到过的。 她知晓裴照爱的就是她的温柔小意,爱的就是她全心全意依靠于他、受他保护照顾。 她费尽心思说尽软话,也只能讨得他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说一句“柔儿真乖。” 裴柔很清楚,裴照对她的爱意,除开迷术的移情,更多的是一种类似逗弄听话的爱宠。 而眼下,她竟然成为了自己最嫉妒、最厌恶……亦最渴慕成为的人。 一种诡异的喜悦在心间蔓延,裴柔下意识忽略一切都是虚幻的可能,只顾端详着镜中容貌,唇边笑容一点点绽放,灿烂如盛放到极致的昙花。 “师兄,这床好硬,我想换张更软的床。” 裴照愣了愣,对上裴柔满怀渴望的眼神,下意识便点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