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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衔冷冷望着他,等他说完,回道:“听闻太上皇在太后的‘悉心照料’下,日益病重,已卧床不起,如何还能有废除天子的旨意?到底谁是奸人,不言自明。” 元烨到底年轻,气势本就不足,节节败退之下,显得气急败坏:“秦衔!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早已派人出城捉拿你那个才找回来的妹妹,若不想她出事,你最好识时务!” 他捉拿秦衔的妹妹,本是为了事成之后,逼秦衔投诚,谁知形势剧变,只得此刻就说出来,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听到“妹妹”二字,一直镇定自若的秦衔终于微微色变。 他双眉拧紧,愤怒地瞪着元烨,眼底有无法克制的害怕。 秋芜是他唯一的弱点,让秋芜跟在队伍后头,他自己先进城将事情料理完,就是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谁知,这些人还是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他身在城内,不知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就感到担心,生怕秋芜真的出事。 “秦都尉,城外亦有我们的人在。”刘奉看出他情绪的变化,出声提醒。 秦衔深深地呼吸两下,努力将脑中的弦掰回来,这才恢复镇定。 没错,元穆安为人谨慎,凡事都会力求毫无破绽,即便已经知悉叛军的动向,也不可能毫无防备地留在外面。 “九殿下,”他感到胸腔充盈着难以宣泄的愤怒,忍不住策马穿过混乱的人群,在被人七手八脚制着的元烨面前停下,咬牙道,“阿芜曾对我说,她对你心中有愧,只盼你将来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我看,她的一片好心,真是完全错付了。你才能不足便罢了,连德行亦有亏损,实在不值得她挂念。” 元烨被他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说得莫名其妙,错愕地看着他,一瞬怔愣后,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颤声问:“你在说谁?你妹妹?她是谁?” 秦衔沉声道:“秦家父母乃是我的养父母。我本姓俞。” 俞,是秋芜的姓。 …… 城门外,官道附近的山林边,元穆安忍着浑身上下被震碎了一般的痛苦,动了动手指,摸了摸被他牢牢护在胸口的后脑勺。 “芜儿?”他唤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嗓音有轻微的颤抖,“你怎样了?” 趴在他身上的秋芜动了动,等惊吓过后的僵硬过去后,急忙起身,生怕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们就停在几株树干底下,冬日的阳光穿透光秃秃的张牙舞爪的树枝,铺开在元穆安的身上。 他仰躺在地上,那张英俊白皙的脸庞上被划了一道一指长的血痕,几滴比米粒还小的血珠从伤痕中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时,融进细密的冷汗,刺眼不已。 原本朴素却整洁的麻布衣裳被地上的大小碎石划得破烂不堪,灰黄的尘土沾得到处都是,衣袍底下的左腿更是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无力地搭在一块凸起的圆润石块上。 “郎君!” 秋芜看清楚他的样子,不禁惊叫一声,想扑上去抱住他,可才伸手,又恐触到他的伤处,只得颤抖着握住他的一只手。 元穆安捏捏她的指尖,轻声道:“别忙,先说你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秋芜被他问得眼眶一酸,眼泪登时如清泉一般汩汩涌出,一滴滴砸在他的手掌间。 “都这时候了,郎君还问我!” 从马车上那样摔下来,哪怕有元穆安护着,翻滚的时候,仍旧免不了被坚硬的地面与凹凸的碎石弄伤。 此时,她的一边手肘与后背亦隐隐作痛,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这样的情形下,她哪里顾得上自己,只担心元穆安的情况。 “我能站能坐,哪里会有事?倒是郎君,你、你怎这么不要命?郎君的命比我的命贵重多了……先忍一忍,他们、他们就快过来了……” 她说着,抹一把脸上的泪,抬头看不远处的官道。 歹人虽凶恶,到底不敌训练有素的天子护卫,这会儿功夫,大半歹人都已被制服,腾出手来的几名护卫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正骑着马迅速朝这边来。 “你哭什么。”元穆安看着她落泪的样子,混沌的脑海里一阵甜,一阵苦,“你的命与我的命一样重要。况且,不会有事的……我来救你,就是想让你愧疚,你看,你果然为我哭了。你对元烨有愧,所以一直挂念着他,以后,你也欠了我的,就不会再离开了吧?” 他尽力装作轻松的样子与她开玩笑,可秋芜的眼泪却流得更多了。 她知道他这么说只是想让她心里不必有太多负担。 明明可以让身边的护卫出手,可他一点犹豫也没有,就那样奋不顾身地追上来救她。 危急之下,人多是凭本能行事。 他方才说,她的命与他的命一样重要。 若是从前,她一定不敢信这样的话。但今日,她深信不疑。 身为天子,必定惜命,可他愿意以身为盾护着她,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你不用这样。”秋芜忍着哽咽,垂眼望向他的脸庞,温柔的眸中含着清澈的水色,“我不离开,不是因为愧疚。” 元穆安的神情呆了呆,漆黑的眼中随即迸发出震惊的狂喜。 …… 兴庆宫,清宁殿中,谢太后身披朝服,端坐在高座上,面无表情地闭着双眼,紧抿的唇瓣形成一条平直的细线,搭在扶手上的两只手正紧紧地攥着,泛白的骨节和轻微的颤抖显示出她压抑的怒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