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页
她揉着额头,声音沙哑地喊:“喂,苗淼……” 苗淼背对着她没有应声。现在几点了?陈樨心里说不来的滋味,从被子里狠狠踹出一脚,谁知还没碰到他的人,就被反手一个枕头压得下半身动弹不得。 “一醒来就踢人,你是马还是驴?”他叹了口气:“折腾大半夜了,让我眯一会行吗?” 是男人刚睡醒时的声音都相差无几,还是她听岔了?陈樨觉得这说话的声音和语气耳熟到不对劲。她的身体早于耳朵反应了过来,先是一松,随即绷得更紧了。按在枕头的手臂有刚拆线的伤痕,看到这个,陈樨酒醒了大半,从被子和枕头的桎梏中摆脱出来,连滚带爬凑过去,扳着对方的肩膀看清了他的脸,人又坠入了新的恍惚中。 那人翻过身,头仍枕在手臂上,用清醒了的眼睛默默与她对视,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发作。 过了好一会,陈樨才梦呓般道:“火车!你身上有火车的味道。” 上午那通电话,是卫嘉刚下火车时给她打的——他坐的是通宵达旦的绿皮火车。这次回老家行程匆忙,只有卫林峰知道他跑了这一趟,返回时却无谓再赶路。就像从前无数次在荒野中纵马前行,他看到过地平线,看到过光,可太阳还是会从原处落下。卫嘉也不知道自己在世上这二十多年步履不停,究竟追上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一步,数年,半生……似乎没什么分别。 他是为了卫乐的事回去的。卫乐始终是他的牵绊,也只能牵绊住他。 五天前卫嘉从学校请假赶到冯家时,卫乐已下不来床。他不顾冯家人的阻挠把人送到镇上的医院,才发现卫乐衣服底下没几块好皮肉,不是青紫就是烫伤,新伤叠着旧伤。曾经雪团一样饱满的人瘦得像根芦柴棒,看到哥哥回来了,哭也不会,只是哆嗦着揪着他的衣袖不放,大眼睛里盈满水光不敢往下掉。医生也表示愤怒,这无疑是营养不良和长期遭受虐待的结果。可冯家人竟红口白牙地说她本来就傻,身上的伤都是自己磕磕碰碰弄出来的,消瘦也是因为“挑食”。 卫嘉衣不解带陪护卫乐,到了第三天,卫乐才肯开口,机械重复着:“嘉嘉,我不疼,我饿……” 冯诚白天会偶尔出现在病床前,身边不是跟着他父母,就是他姐姐陪着,往往换来卫乐的一阵惊恐。他对卫嘉这个小舅子还算客气,辩解说自己在外忙于生计,无暇照顾卫乐,可医院递来的住院费清单他总是假装看不到。 卫嘉没有与他废话,顾不上,也没有必要。第四天下午,冯诚到医院询问卫乐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才发现人去床空。卫嘉为情况有所好转的卫乐办了出院手续,把她安置好后再出面和冯家人谈离婚的事。 他铁了心要把卫乐带走,冯家人也不出所料地死活不同意离婚。理由是他们把卫乐娶过门时给了整整二十万的彩礼,娶的还是卫乐这个除了容貌一无用处的傻子。说来都怪冯诚被卫乐仙女似的一张脸迷得失心疯,家里人拗不过他。当时他们打着如意算盘——自家儿子瘸了条腿,找个十足健全的姑娘有点困难。卫乐是后天生病导致的智力不全,生活尚能自理。看她娘家父亲、哥哥都是拔尖的人,日后生的孩子也差不到哪去。谁知她嫁过来之后连个蛋也没下出来,越收拾她人越傻,街坊邻居都把他们家当笑话看。冯家人早受够了她。要离婚可以,先把彩礼和这些年白吃白喝的饭钱连本带利还回来! 找不到卫乐的人,他们抢先一步报了警。一边是冯家二十万真金白银的凭证,一边是卫嘉带来验伤报告,民警调解时也很是为难。街委会负责人、妇联、宗亲长辈都出面了。男方的人哭闹叫屈,女方只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哥哥,死活都肯不透露妹妹的下落。其实大家都清楚,虐待是真,彩礼也是真,问题的关键出在一个“钱”字上。 卫嘉看似铁桶一般油盐不进,心里也清楚这件事很难善了。他来之前怀着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追问过那些钱的下落。卫林峰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卫嘉后悔了,他本就不该问。以至于他在派出所耗到夜深,卫林峰一通接一通电话打过来。他大概是从冯家人的兴师问罪中知悉了事情的经过,情绪也低落得很,平时能言善辩的嘴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一会悔恨当初自己胡闹无能,一会哀叹时运不济——尤清芬身体不好,这些年看病寻医用去了不少钱,他自己是个男人,不能扔下她不管,这下好了,她肚子里又揣了一个。要不是那个到工厂闹事后被气死的老头家人至今纠缠不休,他也不会让卫嘉独自去处理这些事。孙长鸣为了替他摆平烂摊子已经花了一大笔钱,他实在没办法再向孙家开口…… 本章完 第110章 火车的味道2 多么真实而仁义的男人,多么心疼儿女的父亲。卫嘉相信卫林峰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虚伪造作,他一辈子都是这样浪荡、善感、机敏而无耻。平时卫嘉还能若无其事地当耳边风,此时此刻半句废话都不想多听。 他对卫林峰说:“省点力气去筹钱不好吗?那时你再打电话不迟。” “我问你,你把乐乐弄哪去了?”卫林峰好像终于想起了被他忽略了二十二年的女儿,一时间说话的声音也透出了苍老和哽咽:“这傻丫头命不好。她生病后,我有时恨不得她死了算了。可是到头来听说她把日子过成这样,还进了医院的事,我的心也怪疼的。嘉嘉,你……你那里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