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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砚谢过他,听着他的嘱咐回去用了两帖药,甚是见效。只是后来陡然听闻平津侯回郢都的消息,他神思不属,竟忘了用药这事儿。 现下可好,老毛病又犯了,稍微多走点路便疼痛难捱,方才瞧见严儒理的马车时其实是有些庆幸的。 很少有人知晓,当朝副都御史柏大人其实性子怠惰得很,人少事不忙的时候,能躺着便不爱坐着,这不,严儒理一走,他便卸了气力往车壁上一靠,慢慢眯起眼。 萧九秦到底为什么提前一夜回京? 瞧着宫里的动静,陛下应当也是知晓的,只是…… 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无端揣测,柏砚揉着膝盖的动作逐渐慢下来。 “叩叩!”正在想着事,车壁突然被敲了两下,他掀开车帘,“怎么了?” 车夫小心翼翼回话,“严大人说,说要多待一会儿,让,让您先回去……”柏砚一贯冷着脸,不熟悉的人总归还是有些怯的,而且他名声骇人,很少有人能以寻常态度视之。 柏砚也不在意,随即下车。 车夫瞧他走出好一截儿,才想起来什么,大着胆子喊了声,“柏大人,严大人让小的送您。” “不必。”柏砚脚步不停,他还想去另一个地方。 初秋的天儿多变,方才还只是阴着,这会儿便直接刮起风来,尘土飞扬,直叫人迷了眼。柏砚艰难走过两条街,却见不远处一棵朽枯的大树重重砸在地上,幸好这边人少,只砸毁了一件小草棚,并无人员伤亡。但这样一来,前路彻底堵死,他无法,只能另换了一条路。 郢都得山川之利,空江湖之势,所占之地尽是“应天意,得天道”的“风水宝地”,尤其这郢都最繁华之处,八条栖鸾街延展而尽,若说郢都有百万人,那此处便占十之二三。 只是,被当头泼了一身的污水,着实有碍“人杰地灵”的美誉。 柏砚漠然拧干袖子的水,才将视线放在对面人的身上。 泼水的人一身粗布麻衣,双臂紧实,身形比柏砚整整高了一个头,“为谋前程,构陷恩人平津侯府,致使萧府一门尽死,今日平津侯回京,你还有脸出现在此?!” “平津侯府满门忠烈,而你,弹劾功臣,坑害寒门士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畜生不如的东西!” 他一脸愤激,虬结的肌肉青筋暴起。 柏砚衣衫湿透,秋风携过,直直从骨缝又窜起一股寒意,他微微皱眉,“你是谁?” 那壮汉讽斥了半天,没想到柏砚连半分怒容都无。 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外乎此。 “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若是萧侯爷还在……” “在又如何?”柏砚早就没了耐心,这多年来,他听过的恶毒之语多了,这壮汉骂的几句并不新鲜,只是被泼的这一身水,着实腥臭难闻。 素来喜净的柏砚抬脚就想走,但是身后一道冷冽的声音生生叫他停住脚。 “活的时候没有管教好你,死了更是管不着……柏大人,你可是这意思?” 柏砚脚步方迈出一点,一听到这声音,他像是一下踩空了似的,而后自脊背而上窜起一股寒气——萧九秦。 平津侯萧九秦。 十五岁前是郢都恣意狂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簪花游街的探花郎都不及他风流蕴藉半分,但是十五岁后的他,父兄征战北狄,中伏身死,而他,匆忙间一夜长大。 大梁朝廷素来重文轻武,平津侯之后竟找不出一个能领兵打仗的,也就是那时,十五岁的萧九秦孝服未除,临危受命。 虎父无犬子,萧九秦不负众望,仅仅十五岁的年纪便将北狄定在狼吼山以北,再难让其侵进方寸。 五年过去,北狄就是再凶厉的狼也被磨平爪子,萧九秦时隔五年回郢都,身上的煞气令人下意识的就想规避。 柏砚转身。 只需一眼,他便怔住了。 萧九秦手执缰绳,他形相清癯,风姿隽爽,右眼下一道寸长的疤痕格外瞩目,加之那一身玄色交襟劲装,衬得他容色分外冷峻。 才不过弱冠年纪,已然满身肃杀,他居高临下盯着柏砚,犹如一把利剑直入心肺,柏砚不自觉呛了声,咳嗽声惊醒了满地的黄叶。 “你……”柏砚嗓子干涩,喉间像是堵了麻布,声音跟砂纸磨碎了似的,片片支离破碎,直接搅尽在无情秋风里。 萧九秦只看见他唇动了动,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即便说了……也不重要。 柏砚微仰着头,有些难受,但这样近的距离,已经五年不曾有了。 萧九秦在外征战五年,从未回过郢都一次,祭祖烧纸都是和着北疆冷刀子似的风,他爹死在北疆,魂归故里都是骗人的,因为连尸体都拼凑不全的人,哪里有什么“归乡”呢! 柏砚看着萧九秦下马,一步步走近,胸腔中陡然涌起一股热火,直烧得他脾肺细细密密地开始疼。 “柏大人别来无恙,惹人嫉恨的本事见长啊!” 柏砚落魄的样子不多,萧九秦这会儿瞧着只觉快意。可这么瞧着,那清隽的脸白得跟纸似的,他咂摸着那点快意又觉得不爽得很,好像有什么东西攥着他的心略略往外扯。 柏砚自然看不出萧九秦“复杂”的心绪。 萧九秦这多年像是卯足了劲儿在长,直接高出柏砚好一截儿,他眸子淬着火星子,那狠戾的光灼得柏砚想偏头避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