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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各自扫过其面,皆是一般的冷淡若常。 “我赢了。” 宗政羲终道,但面上仍旧不见起伏,垂眸看着棋盘。 “檀越可看出甚么机窍?” 宗政羲不语。 “阿昃,”聿明道,“你说呢?” 蓦然被点到名字的苻昃一惊,强抑下各式无关心思,上前自那棋盘抠下些许棋子,稍作改动:“……不看数目,肖似起先那残局。” “才起始灭,方始即将终;才灭便起,方终即或始。” 宗政羲道:“多谢禅师出力。” “救人同杀人,”聿明道,“称不得救人。” 三人各自沉默,竟是宗政羲率先又道:“禅师于山中犹在礼佛?” “……不,半身出得佛门,半身入得佛境,”聿明道,“谓此为佛,是事理障。谓此非佛,是断灭相,事理既融,断灭亦空。佛自现前,如日之中。” “旁人落发为僧以求出世远俗,惟禅师遁入佛门来索入世纷扰,”宗政羲抬眸道,“在下敬甚。” 苻昃浑身一凛,他这回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老东西唇角因言抽搐一下,眼底却真存笑意。 新主巡行四月有余,燕土六省官员百姓上下被折腾来回。但历经先前战乱流亡,也委实珍重于当下的和平安定。既没有□□政事,也便不敢造次。 帝京新廷内由异姓王宗政羕同邵潜领同摄政,个别旧臣时而恍惚,总觉得旧地旧人,一切似是不曾改变。而自新主回朝之后,他们方才头一回于早朝上齐齐拜见这胡人。 便看其人先是严惩了此前搜查有蔽过的官员,而后又厉斥警告,颁布新革政令。其手段之雷厉风行,叫诸官惶惶,也发觉这新主到底不似旧主,文官武将,又不可同日而语。 而于颁布新政之时,这新主又一改先前作风,在宫中拒见前来谏议的官员,只许其递进文字奏章言述。 君恩难测,实由此可知,反是他们,一开始小瞧了这胡主。 夜沉深宫,月色幽然。 这皇宫自迎得新主,近半的宫寝封门废弃,侍者也遣散多数,更显偌大荒寂。 御乾宫内一室独明。 埋首案前的人闻听门启声,抬眼看向来人。 “丑时了。” 宗政羲转椅近前,替其又在桌旁燃起一盏灯。 “……许是从前刻意养成的旧习,提心吊胆地算着时日,不肯荒废半点时辰,”付尘搁下笔,朝其笑了笑,眸光明亮,“现下想改一时也改不掉了……不习惯得很。” 宗政羲随手拿起桌案上一折表章展开,打眼略扫,翘了翘唇:“字是写得不错……就是言语粗鄙了些。” “啧,”付尘挑眉,“我没有当着众臣的面骂他已算是给他保留了颜面,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我能直言,可是很有耐心了……” 宗政羲将那表章放回原处,笑道:“……不值当。” 付尘也笑,似在品味旧忆:“只要看见他们那群老家伙一脸不悦又奈不得我何的吃瘪模样,我这心里头,就舒坦……” “多大的人了……”宗政羲摇首笑叹,“这时候耍上脾气了……” “对付这等矫伪君子,就得拿出市井流氓的那一套。” 付尘自椅上起身,像从前一般跪倚在男人身前,双手捧其他的脸,低笑道:“何况,我就是小孩子,也有人宠着我,对罢?” 苍发嘶声,犹见旧日印迹。 而他从这执念至深的眉眼间看到一丝年轻的纯粹,雾气渐散,是纯粹而简素的一片白色。雪地中饱受践踏的污雪,终于被雨水再洗净,终于被大气再回蒸,重归这银光皎净。 何其有幸,他还能重见这旧日追忆反复的瞳眸。 宗政羲凝神看望许久,倾身沾了沾,相视而笑:“对。” 付尘顺势靠进他怀里,闭上眼睛。 “累不累?” “……不累,”男子依旧闭着眼,“容我靠一会儿,我就歇足了。” “不去榻上歇着,窝屈在这儿?”宗政羲失笑。 付尘伸臂扣合上男人腰际,声音微弱:“别动……” 宗政羲也就势搭上他背脊,阖目歇神。 再没有甚么时刻,比此时来得安宁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付尘僵硬直起身子,倦眼困袭,略略蹙着眉:“……还真是有点儿困了。” “那就到床上歇着。” 付尘没搭话,眉心不展:“……回程的时候,阿暚跟我说她无力应付这举国事宜,我便把她封回胡地仍旧统掌勒金诸部。可而今胡部首领多有调出至六省统军,勒金已不如旧日。那她岂不算只占了半个虚名。” “那不是正好令她享得清闲。” “但阿暚可不是享乐之人,”付尘有些心悔,“这样安排,恐怕是束缚她施展手脚。” “胡部之中,当初叛乱的七部族人不是还在勒金,不许入境?”宗政羲道,“她当是想替你镇守住那些有意行叛之人。” 付尘叹了口气:“竟是我打散了原本诸部安定。” “你是协助扩散了胡羌版图,如何有打散一说。” 付尘抿唇:“现在这偌大国土,哪能称作是胡人天下呢?” 宗政羲摸了摸他侧颊:“何必在意这个。” “……也是,”付尘略感自嘲,“我本来也算不上甚么胡人,血统不纯的‘杂种’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