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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羲覆上他手背:“改日我教你。” “好。”付尘回视笑了笑。 “……不过我昨日倒是用院中石头粗制了个石埙出来,”宗政羲又自屉间掏出一物,道,“只是音质上到底比不得箫管更佳。” “难道这偌大的汾瀛行宫中,没有箫管乐器?” “……有该是有,”宗政羲转眸笑睨着他,道,“可惜了,我的将军提前下令,既不准闲人进殿,又不准我随意外出。” 付尘微窘,避开他视线,道:“……我也没不准他们给你递送东西……我现在去给你寻。” “别动,”男人摁着他肩膀,把他又压回椅上,“更深露重的,乱跑甚么。” 宗政羲见他掩饰不住的喜色,不知为何就心起些酸意。闭起眼睛,横埙唇边,悠悠荡荡的乐声缓缓启扬。 始作纯如,有天地浩渺之气悠然游荡,不知四方。 付尘指尖飞转,自那昙花边上薅下一片叶子,同样横放唇间,和了上去。 方才掺入几音,却发现男人音拐陡转,一时抓不住旋律,索性又扔掉那叶子,凝神细品。 这曲子果不似寻常管乐,平平的起势之间,又有时而相杂的乱音刻意袭入,异样的同时又使人被这旋律吸引其中。 继之翕如,有磅礴萧朗之声渐起,一听便知并非宫廷中矫俗的靡靡之音,反倒更有战场上杀阵临敌时的气魄雄浑。 付尘想,难怪宗政羲要无师自通音律。金玉鸣啷声再清脆婉转,也比不得器刃铮琮声爽利悍然。那些皇庭中豢养的乐师又何曾亲临过边关战场,懂得这乐声中的杀伐冷气、不屈韧顽。 饿殍遍野,血海尸山。 亡魂游荡,炽血难凉。 这天下间,又有谁有资格于音律上当得起他宗政羲的师父? 铿锵乐声自窗缝墙沿流泻而出,树下跪立的魏旭恍然闻听此音,猛然抬首,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 绎如将成,曲流直转,飞泻而下,重归温婉。 这石埙虽然粗陋了些,音有混杂,但也正由此,将这柔和曲段同前处铮鸣雄势衔接流畅,自有一番铁血柔情于中。仿若山石崩裂,受瀚海温举,无伤无痕。 一切的尽处,皆成了最好的安排。 一曲终了,秋夜无声,天地沉默。 付尘僵坐不动。男人缓缓垂下手,闪烁乌睫间或颤晃几下,似有晶莹意,眼珠子在刃薄的眼皮下滚滑几圈,而后又紧紧阖扣着不动。 殿门外,跪立男子眼眶猩红,躬腰下脊,深深俯首伏叩,再无动静。 静默中,“咣当”一声石敲脆响,骤然响彻在深宫之内。 石埙自男人掌中脱手,跌落于地。付尘忽地打了个激灵,醒转回神。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方才开口: “此曲……名为何?” “恋尘。” “……何解?” 付尘侧首时,宗政羲就这么撩起一线瞳眸看向他,呼之欲出的情愫和少有涌湃的浓厚心念交杂而生。男人惯常漠然,何曾有过这等赤|裸的目色。只在这一瞬,便已令他心旌摇曳,不能自已。 青年屏住了呼吸。 “半生颠簸欺瞒,尘嚣散尽,此心安处,仍在人间。” 付尘蓦地撇过头,望着右侧那半开的窗扇,不看他。 宗政羲同样未再多言,从身后用狐裘拢住他身子。 窗外黑天难辨,视线愈发模糊,付尘少有被敌人以外的人逼得无措,但他不愿这样。 后脊热度攀升,停顿了许久,他方才清了清嗓子,如常道:“……换个名字罢。” 宗政羲捡起地上石埙,又把那株昙花捧在手里,两指轻拈其瓣,道:“……既是赠予你的,你想改成甚么就改。” “叫‘同尘’,怎么样?” “……如何解?” “无解。”付尘扭头对上他视线,目光执拗。 宗政羲低笑应道:“听你的。” 付尘将手中的乐谱悉心折起,放进胸襟前的衣领中:“……谢谢。” 宗政羲低觑花叶,闻言只是淡淡勾唇:“投桃报李,同我客气甚么。” 付尘一回首,便看到宗政羲手里弱不禁风的白昙,顿生羞恶之心:“我不喜欢那花,把它扔了罢。” 说罢,便要去抢。 宗政羲眼疾手快,稍一移臂,避开其攻势,挑眉道:“你送我的东西,我喜欢就行了,你扔甚么。” “……我改日再送你个别的,”付尘见夺不过,直说道,“把这个扔了罢。” “我若不愿呢?”宗政羲同样执着,虽是冷淡面色,仍有意调侃道,“……你打算再送我个甚么,常青藤还是万年松?” 付尘回眸瞪视,二人相峙半刻,各自都绷不住笑起来。 “……好了,”宗政羲捋了捋青年耳后鬈发,温声道,“你根本不必纠结这个,见你平安无忧,我就足够欣喜,这可比甚么都来的实在些。” 平安无忧……可这对他而言又比甚么都要困难。 二人各自沉默,当是想到一处去了。 付尘不愿纠结在烦心事上,转变了话题,质询道:“……是你令魏旭跪在外面的?秋夜风寒,连跪了两日难道还不解你的气?” 宗政羲轻哼:“我没责令他跪着……可是有人畏罪潜逃,数日不返,便有人主动愿意顶罪受责。我倒是令他回去了,可他硬要担过,你说说,这罪过在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