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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羲将刚摆好的棋局又一颗颗收起,道:“你打算就这般原谅他?” “也没有,”付尘半遮眼,道,“但我了解他,他同我一样,不会有甚么好下场……他对我狠七分,便能对自己狠十分,压根不用我来动手……也或许,想动手的不止我一个,他临死前还能嬉笑着挑选半天。” 青年声音低哑,愈发浊而不辨。 “……你瞧瞧这是甚么?” 付尘闻声抬首,正看见男人转移了棋盘,放下两个酒罐来。塞口一启,浓烈的辣腥气蓦地挥散至鼻端眼前。 有的酒如人,凡是尝过一遍,就再也忘不掉。哪怕经过许多荒芜时日,片刻的重逢,便足教人重新忆及前尘事端来。 “‘烧刀子’?” 宗政羲默认。 付尘弯了弯唇,不禁笑眼瞧他:“你何处寻到的人,竟做的出这个?” 男人无言打量着他,没出声。 付尘略诧:“……怎么了?” “倒是少见你真心笑,”宗政羲垂目,慢条斯理地将酒罐挪移至中央,道,“还是为了几两酒。” 男人讲话言语声调平淡,听话人向来只得自行揣摩个中情绪。付尘同他相识零总算来也有几年光阴,即便已然习惯,却未必次次都能理解准确。只这句话中隐然的不悦不知是因为旧事还是因为其它。 “这些死物大多时候比人强,”青年笑意淡下,“……对罢?” 宗政羲神情略有冷漠:“以后不愿笑就别笑,无人检视你喜乐如何。” “……笑给自己,不成吗?”付尘诧异他今日为何偏偏揪在这小事上,转而道,“我只是没想到,过了三四年之久,还能见到之前喝过的好酒……” 他回至帝京后,私下里闲时暗中寻访了一圈,都找不到那制酒匠工的人影来。自当初燕廷颁布榷酒制后,京中的大小酒馆就纷纷停工。官营酒水掺假为公认之实,能制得出这等上好的烈酒之人,必不是轻易拿钱财哄骗来砸招牌的,故而要再于此时寻见更是难上加难。 “这酒馆在相府私下牟利的名单里,倪从文书房中尚还有文书备案,”宗政羲斟上两碗酒,道,“自从换了老板之后,后来的酒馆掌事可借此在相府那头得了不少好处。” 付尘略一偏首,这位置正是一楼上等雅座,故而对着一副挂在厅堂正中的笔墨。他仔细瞪看了许久,方才能看清几个字,不过这走势起落,倒有些像他见过的人所掌。 宗政羲看见他盯着墙面一动未动,便道:“看出甚么来了?” “……倪从文的笔墨?” “只怕它这一小酒馆,还容不下当廷丞相的手书。” “也是,”付尘接过倒好的酒碗,一口入喉,仍是熟悉的刺碾味道,好似尖刃扫过一般。他方才想起甚么,又举碗向前,道,“……我敬你一碗。” “敬甚么?” “敬得偿所愿。” 宗政羲看他,将手中碗前伸轻碰了下,将其中酒液一灌而入。 这酒馆久未经人打扫细修,故而门户大开时,连带着窗角细缝都被秋风溜进,犄角铜锁声震,虫蚁暗地啃啮腐木,还有不知何处而来的怪异声,极有节奏地随风舞动。簌簌落落的细微躁响不觉烦吵,却徒添悲凉。 可惜少了琴乐助兴……又幸亏没有那丝弦声相扰。 付尘又替他满上一碗。 “再来。”抬起自己的碗,青年朝其示意道。 “给个说法?” “敬恶人伏诛。” 男人又是猛灌入喉,不见停顿。 付尘碗中酒水同样寡尽,再起身替二人满上。 “敬生死由命。” “敬天地不仁。” “敬……虽生犹死。”付尘蹙眉又要痛饮,手腕却被对面人一把攥住。 “反了,”男人沉目盯着他,字字纠正道,“敬,虽死犹生。” 说罢,又将这最后一碗干下。 男人必是于边关苦戍时常年培灌出来的酒量,这两罐满满当当的酒水,他便独占一罐有余。如此烈性的烧酒,此时漫吞于身,也不见有面红失态之色。 “敬……虽死犹生……” 付尘几已败下阵,一边小口啜饮,一边暗自抬眸觑着他。 秋暮浅淡的光色自窗格中漏透些许,时明时暗。男人两鬓间的星星苍发散落至肩前,少了几分苛谨,多了些疏狂。 不知当年独自提刀远走的少年将军,是否也曾孤酌于月下马前,羌管白霜,皆不及其下颌唇间漫挂的酒渍。 曾映天地万物,也映明月孤星。 付尘悔叹一声,将碗放下。 “怎么了?” “你上次说的那个心愿可还未兑现。” “你想好了?” “……想好了,”付尘定眼瞧他,“你可别食言。” “但凡在我所能之内。”宗政羲看到青年猛地站起身来,似有所感,稍稍侧了轮椅。 好像得了鼓励,借着醉意,付尘一下子俯身扑到宗政羲身上,紧抱着,却仍不敢抬首觑他神色。 “……可以吗?”青年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手却不敢放松。 他察觉出今夜男人心情并不算好,甚至还有些莫名而起的躁闷。可他说不出的,只得凭用行动领会,寄期望于能率先主动做些甚么,也胜过总是不尴不尬的,他也不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