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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你不可能不介怀这事……当初还总拿话劝慰我,竟不知被人构陷的人到底是谁……”宗政俅惨笑道,“当年也是我一意孤行,以为单凭权力便能将你所提的军事政改一通实现,却不知竟叫你在背上罪过…叫你一个假内官变成了……” “时间久了,臣忘了,”付尘面无表情,握拳道,“……那是何时的事情?” “朕印象深得很……方登基十年,我本有意寻一日替你重整身份,许你入军为重将……不想你那时心里憋着这么一股气,连我也瞒着就……” 宗政羲伸手攥紧他掌心,付尘回握他一把,道:“你当初赐我‘允’字,也是为着这个本意?” 宗政俅闭眼,无奈苦叹:“你知道,你一直知道……依你的聪明,怎么不知我对你有私心。你从前计较着君臣之分也就罢了,现下总不能还在我面前装傻罢……” 他又无声笑了笑,想到什么:“……应之…应之,自那之后你的名字也就只有我能叫了,全天下也就我一个……” 帘外二人对视一眼,付尘声音抖了抖,道:“……陛下想要臣怎么做?” “上辈子你放低了一世的身段,现在总该是我来讨好你了罢……”宗政俅感到困倦,“不久前……我趁着有精神的时候画了张画,原本打算吩咐人烧了来的……结果走得匆忙呐……” 心有灵犀一般,付尘松开手,抬步跨过木雕坎栏,床尾的榻案上,正有一幅长卷半自垂落,上面压一白玉镇纸,他近前细瞧,果是幅彩画。 没有落款,没有题词,纸首还有大量留白余地和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俯身将宣纸抬展开。 团簇而开的粉荷色昙花之中,独有一黑色单衣武者侧身而立,似在凝神端详那花间颜色,殊不知这画中人赏红芳,画外人观乌影。 昙花被大片渲晕于纸张之上,不辨枝头彼此,反倒是那人像精雕细琢,袍边的风扬褶皱都细密可寻,在日光之下有着微不可见的色泽变幻。因而这黑衣人看似格格不入、呆板得很,细细留神之后,却愈发觉得窄袖武袍简素落净,硬是将那花开一瞬的美景反衬得俗艳万分。 付尘从前在相府和冯儒书房之中都见过文人字画,多是梅兰竹菊的写意之作,墨迹泼开,寡淡得很。还少见有将人细致入画的笔法。他不会赏画,但能从这一个简单的侧影中体会到作画人笔端溢出的微妙情意,必是仔细了解过画中人的身量细节方能如此以简笔勾勒出形态特征—— 以至于隔着数年光阴、生死别离,都能教他一眼辨出所绘之人为谁。 “……臣瞧见那画了,”付尘道,“许是汾瀛沦陷,叫兵从给烧毁了。” 宗政俅笑言:“幸甚……你喜欢否?” “臣只是不知,昙花明明开在夜深时分,为何这画中偏偏是白天?” “……应当…是当时墨料不够了……” 宗政羲随之来至内堂,付尘侧身让了个位置,淡言道:“臣没甚么可说的了……愿陛下来世便遂意做一寡情之人罢……” “慢着……”皇帝无力轻呼一声,“你过来…让我瞧瞧你……好不好?” 付尘低眼道:“臣而今年老容衰,发丝尽白,不便污了陛下尊目。” “……你还怨我当初不懂事?” “不怨。” “那你为何连一眼都不叫我看……”皇帝剧烈喘着气,“……我碍你之面替姜华隐瞒谢芝遇难…野家蛮子封王掌兵我都能忍及随纵……如何不给我机会弥补……” 旁边端详画纸的男人微不可见地一滞。 “你说甚么?!”青年一个跨步窜上床帏前踏阶,大失方寸,“……你…你方才说得是谁?” “什么……”皇帝业已倦累至极,分不清眼前梦中。 “你后面说的……掌兵的……” 皇帝轻叹:“你送那蛮女给我…该不会不知她暗结珠胎,若非由你,我何须替瞒着……” “……煜王并非陛下亲子?”付尘攥紧帷帐,隔着一层纱,锁住床上那一动不动的人影。 “你不知…你…你不知……你竟不知……咳咳…咳……” 皇帝忽地剧烈咳嗽起来,似喜似悲,眼泛水光,双颊涨得通红,硬把那病容衬出几分声色来。 两难之际,付尘侧首看了眼一边独身默坐的背影,僵转回头,狠心咬牙道:“…既然不是——” “付子阶。” 青年一把掀开帏纱,嘶声逼问:“你说清楚……” 帐帏悬穗猛一震荡,金玉挂饰随之左右摇晃。两帏撑开之处,病思久日所念忽成一苍发少颜人,面目凶憎,刀疤丑陋,外间火烛忽灭,微光茕影之中,恍如索命恶鬼一般。 昏庸劣顽,辜百姓,负忠良,伤所爱。 今时阴间鬼差勾魂,阎王索命,皆是我咎由自取,情愿心甘。 付尘眼见皇帝瞠目张口,十指大张,似是惊吓过甚,没了动作。 他怔愣上前探了下鼻息,僵了僵,落魄回身,巧绊了床阶踉跄倒地。 膝肘撞上硬邦邦的寝阁石地,磕的生疼。 屋内没了光线,付尘满眼无边黑洞。 “……宗政羲……宗政……” 他低声喃语,回应他的是一片阴惨惨的寂静。 付尘伸手摸索着地面,缓慢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