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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尘只觉着宗政羲言语里有股冷冷的侃谑意味,在他面前又提倪从文不知是有意讥他,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东西。 更深露重,门外树枝间的鸟啼声都消隐不现,奔忙整日,他第一次感到这样深切的倦意,倦到不愿再思,不愿再答话,但他也没有地方足以真正的歇上一阵。 凡是睁眼,便是从前的重担,凡是闭眼,就是罪孽的复现。 “你真的相信我?” 直白的疑问丢出来,付尘攥拳。 “我的答案很重要?”宗政羲也问。 “很重要。” 宗政羲转眼顿了许久,方才道:“在你问这话之前,尚还不全信。” “呵,”付尘释力一般轻笑了一声,转而垂目叹道,“是我矫情了……” “你若总想着扮着什么男子汉大英雄的角色,才是矫情,” 宗政羲道,“那样的你,和从前倪从文眼中的乖顺之人并无差别。” 付尘不知神思如何飘飞,一下子解出些这话深意,微微透些笑纹道:“所以我这个被殿下救过命的人,也不必再扮作什么讨好模样?” 宗政羲未理会他笑意,依旧淡言道:“没人喜欢伪装矫饰之人,我亦如此。” 付尘挺胸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叹出,方才那稍纵即逝的涩味咽下,哑声道:“我只悔,直到他死,都未真正坦诚过,我就只顾着自己缩在壳子里,进退不能。” “他并非愚人,你言行中的摇摆早在他觉知之中,”宗政羲道,“或许正因他也是这样的人,才对你有些许青睐维护之意。” “难怪……”付尘慢慢蹲下,抬手抹了把脸,又清明几分,道,“你费心做的这图,就别搁着了……大不了,我再去找那老匠威胁他试试,反正我已经说了自己是燕军里的兵,他要埋怨怪罪也只管让他去就是了。” “不必,”宗政羲道,“且不说你这法子成效与否,你既告诉了他你是军中的人,他又如何猜不到逼急了你也会出下策,只怕这时早已转移了原处所。” “那他还要我来找制图之人?”付尘仰首反问。 “多半为搪塞之语,想必他也自知武力难敌你。” 付尘转首望向一边石地,心中滋味儿错杂,苍声道:“……是这样吗?那他还说了那么多,只是试我?……我不信。” 宗政羲淡道:“不信便只管去看看。” 已入夜的时辰不知为何令付尘脑子增了混沌,他看向宗政羲,他自知一向难以看出这人情绪,他同他不同,他即便偶获再生,仍旧不过是一种回归稚年的无情的平淡,如同当年熟闯狼穴,共分炙肉的独行,尚且还存着一种恒定的向前的步伐。他不一样,他不知是什么地方的不同,或许就是那曾经分叉的许多年中,他比他更能看得清楚,他比他更清醒? “好。”付尘应下。 神情静谧而目光略透着疲惫,而不见意料可能会现的某种执拗,好像他去见的不是铁匠,而正巧就是他,在另一个地方的他。宗政羲微微凝了眸,合上桌上的书卷,转椅至门口。 青年身影消失得快,院中已听不清夜的风声。 男人眼窝凹陷,眉骨略凸,只现双目乌邃幽深,天然地盛着一抔黑潭水。玄衣立领围至脖颈,共浴于漆黑夜色之中。 夜的黑无边无际,夜的白不期而至。 许久之后,柴扉口再见那人,裹着一袭风露而来。 付尘踏进门庭那一瞬,抬眼便正见着屋门口的男人,他心中陡生一种恍惚而古怪的错觉,一下子飞升至多年之前,他于晨昏未定之时溜到野地外乱跑撒欢儿,回来后正瞧见洗漱完的娘亲端着一个浣衣盆,好整以暇等他主动上前解释,那种两人各自心知的默契,又似规训又似玩闹的亲昵,断不开的情缘。 付尘错愕了一刻,愣愣走上前,男人等着他先开口。 他的头发垂开,还挂着冷冷地雾气,付尘一味盯着他眼睛,道:“你总能洞明这些世情……我不及……” “你觉得这是很难的,”宗政羲道,“还是你总还以为世人都似你想象中的心口如一。” “不,”付尘立道,“不是。” 宗政羲看到这青年垂下头,似说还休。 付尘缓缓道:“难道……我就必得将一切人都看做……看作同他们一般的人?” “你有那个辨别能力?”低沉尾音轻轻扬起。 付尘道:“……没有。” “这不是因噎废食,”宗政羲道,“既然一开始就做不到游刃有余,那便不如就用最恶的恶念去给旁人打个底,也免得日后念望成空,只剩你独自一人感悲伤怀。” 付尘站在宗政羲面对的台阶上,正好是个齐平的视角。 “你从前不是以沙袋负身习武吗,应当更明白这个道理。” 付尘眼睫动了动,低眉哑言道:“那你呢……我也这样看待你?” “不错。”男人音色恒稳笃定。 “但我不信你一直是如此看待旁人,”付尘执拗抬眸,道,“那我现在何必同你说如此多。” 宗政羲不理会他,道:“只有一物可消弭这种误判。” 男人顿了一下,付尘怔愣中接道:“时间?” “不错,”宗政羲道,“但你付的起这个时间吗。” 这话方方扎进他痛点,付尘静默了许久,一时无法用言语反驳,道:“我本也可以不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