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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尘也未恼,不再同苻昃搭话。 他偏扭着身子看向竹床边沿的一节粗竹横木,其上密密麻麻的划痕不断,几已丧失了原本的翠色。 是无名山不错了。 那竹上近三千道细密划痕,是他从前每晨醒来先为之事。当时困囿于这不见人踪之处,他边与狼兽作伴,又不愿舍弃那点时刻求生出逃的心愿。他日日计算着时日,好像凭此来觉得他与那啖肉饮血的畜生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之处。 想来他那时求生之念如此心切,没想到最后还是落了个自裁赴死的结果。 果真可笑。 他目光流连过这屋中每一处,然后朝苻昃那处答了句:“……你说得对。” 他僵硬着下床,发觉也是并无一丝病痛,随即半解开衣服瞅了眼,身上大小伤势不断,有的已用布带包扎完好,偏偏他半分痛感也无。 难道经死一次,此后寻常疼痛都免了? 捺不下疑问,他上前至少年身边,粗粝声音响起:“敢问这无名山中可是有神医相助?” 苻昃闻言搁下了手上的陶笛和乐谱,看向他,眼神带着略微的惊诧:“你怎知道这座山名为‘无名’?” 付尘如实答:“我幼时曾在山峰上见过一处石碑,其上所刻山名和……一些文字。” 苻昃挑眉:“你来过这儿?我怎么不知山顶有碑?” “我幼时……曾流浪到这里。” “流浪到这里?”苻昃嗤笑,“流浪到一个处处是怪阵奇法的山群里?那你是如何下的山?” 付尘眼前晃过白影:“有一个白衣……长者。” 苻昃挑眉,眼中起了兴味:“然后呢?” “他将一绘有路线的古卷给我,我方才得以下山。”付尘忆及往事,默然道。 “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付尘轻垂下眼。 苻昃扭过头又挑了下眉,转而道:“你是因何坠崖的?看你身形,像是会些武力。” 他见这青年原本淡漠的脸色无起无伏,病态的苍白唇片轻启:“我本欲自裁而已。” “呵,”苻昃低声轻嗤一句,喃喃道,“老东西,多管闲事了罢?看你装什么善人……” 顿了片刻,苻昃起身,转头对他道:“看你已经能下床行路了,跟我走罢,我带你下山,之后想活相死随你……” 身后传来青年沙哑声音:“不必了,我在此处便好。” 苻昃脚步顿住,转身又道:“在这儿?你还想在这儿一辈子不成?我可告诉你,你若不随我下山,我一走,可没人再带你出去了,你就要在这儿困一辈子……” “正合我意。” 苻昃闻言也不禁一愣,问道:“为何?” 青年面色虽差,腰板却绷的笔直,他转回身坐到床沿,朝苻昃淡声道:“我已中毒素,寿数无多,余下几年能在此也是个极好的归处。” “中毒?”苻昃挑眉,道,“你可知救你之人是整个蛮族最精通毒蛊巫术之人,从前不会有,从此之后……也没有能及得上他的。你周身要穴伤重都能被疗愈,怎知你的毒未被他解开?” 付尘思及碑石上文刻,淡道:“他能救得了伤重,救得了天命所收的阳寿吗?” “天命?”苻昃的声调一下子提高,随即夹了一种恶狠狠的语气,“我生平最恨便是天命,一句天命残害多少善人,又包庇多少恶人……罢了。” 苻昃眼神转向他,不屑道:“你这样一个压根连活都不敢的怯懦之人哪里懂得这许多……真不知道他凭什么要救你……” 付尘不语。 苻昃也不愿再管他,扭头欲走。 “你可尝过众叛亲离孤身一人二十年的滋味,你可尝过被迫刀尖舔血杀敌刃肉的滋味,你可尝过被挚友亲近背叛暗算的滋味……你可尝过至亲亲人接连因己而死的滋味。” “我去死,不是因为我不敢活,而是我不配活。” “……天意如此。” 青年声音粗哑,掩住了诸多情绪,好像只是在平静地叙说故事。 苻昃顿住了脚步,依旧是冷笑:“那你为什么不去争?你不是不配,你就是不敢。” 付尘面容沉素,身后鬈发白了大半,看上去颇有些惊心。 苻昃扭头看他,陡然而莫名的熟悉感令他突然咒骂不起来。 “曾经也有人因天命而困,自筑桎梏,结果下场悲惨,半生孤苦,”苻昃对上他眼,“你压根连生都不愿,比他还不如。” 付尘不避他,道:“你以为只有活着才是难的?比活着更难的是半死不活,不人不鬼。没有人曾比我更珍惜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是他们亲手杀死了我曾经坚持的活念。” “他们?”苻昃没问是谁,“他们杀死你的活念,你便让他们如愿?” “不,”付尘道,“我刚刚说了,我去死,是我不配活。我曾经犯下的罪孽,让我无颜再苟活。” 苻昃道:“你不是说你寿数无多了?所以这就是你的惩罚。而你受人背叛的那些可都不是,你怎么不让他们为他们的罪过受罚?” “我可不是什么裁决者,”付尘闭眼道,“也没有力气再去看他们的嘴脸了,我看不懂,也始终看不透。” 苻昃沉默了好一会儿,以至于付尘以为他已经走了,睁眼看去,发觉这少年还在一旁,只是又坐回了桌边,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