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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阑见他乍听真相竟无痛哭惊愕之状,未及再言,又见这青年接着问:“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下毒于我?” 付尘直对着他面目,毫不改色。 “因为你挡了我的路。” “我平生从未有过逾矩奢念,哪里来的本事阻挡你的路?” 唐阑不再理他,冷漠眉眼在雨水洗彻后似染冰雪。 付尘恍惚觉得理所应当的可恨与可叹,他平生所不由己倏忽成了身边人谋算已久的阴毒心肠,这又何尝不为他自己自作自受,怠惰于纠结真相? 付尘抬眼又看向了唐阑,却不再盯着他眼,只淡淡看着他下颌,尖瘦若冰锥:“不必你来动手了。” 话音未落,未及对面唐阑反应,只见付尘猛地向前窜动,宛若雨中骤行的猎豹,用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划过了他的位置。 错身之间,唐阑听到那人说: “这次……总归要我自己做一次主。” 唐阑立即扭头回身去看,雨雾涟涟之中,早已不见了踪影,只见此间一方断崖横折,湮灭了一切响动踪迹。 停了许久,唐阑方才迈步前去。 深崖下是模糊不清的灰白膨胀,雨声浇息了声响。 他凝视着那里许久,直到身后又有人马声动。 “人呢?”身后人问道。 “掉下去了。” 江仲蹙眉:“那该如何?明日下去寻尸?” “不必找了。” 唐阑看着下方幽邃的深洞,好像要将其吸附其中,道:“峭谷下为雪山腹地,山路崎岖难寻,不便通行,惊动了胡人也不便,正事要紧。” 说罢,便转身离开。 江仲又向下瞥了眼,荒草散乱,不辨深浅,又回身快步跟上唐阑脚步。 崖边翘棱层叠。 雨水流过青年深抠岩层的泛白指尖。 付尘挤挤晃晃在两峭夹壁间,面色冷然。 许久之后,他方才颤颤巍巍抠出指尖,重力陡然要拉他下倾,他一使劲,将僵硬手指向上又扒了几寸,弯曲的背脊折成绷紧的弓。 他深蹙着眉,浑身乏力的他陡然升起一股子厌弃,即便几句话间他也要找到退路?这便是他在倪从文那里习得的东西。 陡怒又生,雨水蒙住他眼,也并不阻碍他向上攀爬的速度。 刚刚唐阑临行所立之处,缓现一乌影。 付尘颤悠悠向前迈步,然后望向乌压压的暗空,向左一转,“噗”地厚闷一声,直跪于泥地之中。 曙星隐淡,东方未明。 正是彤城所在地。 青年跪姿直挺,双目面前,无动无响,恍若度过了一个天长日久的交变。 大雨毫不留情地浇注在这青年身上,只见他松散的眉眼之间突然现了震震的浮波,好似在应和着大雨的频率。 脑中盘桓着各式人脸,过往的画面一幕幕重现。 青年单薄的身躯忽地向前拱起,古怪的呕声自喉间冒散出来,偏是腹内空空,一味地干呕除了迸出些酸意,不过只令胃间痉挛更甚,再也强撑不住。身体先于意识,向前俯倒于地,躯体像一块格格不入的补丁缝扣在大地上,还带着上下起伏不定的微动。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是他要忍受这剥夺? 凭什么是他要随意被践踏? “嗷呜——” 一声凄厉的狼嗥刺破了昏黑的夙昼。 那声音似鬼似魔,盘桓在这荒郊里。 倘若有人在此观瞻,必然不会辨认出那俯趴于地的一团是何物。 那一团黑色的、皱巴巴的东西颤着,在这晃荡的雨夜中,在这万古不息的污水轮转里。 无人会得见,无人会察觉。 付尘根本哭不出来,他只是干嚎着嗓子,发出愈发浑浊的音色。 漆染着这二十三年的离乱,二十三年的身不由己。 他不自诩是善人、好人、才人。但他从未做过恶,从未欺过人,若说他唯一有的恶行,便是识人不清,自受其害。 他不怨天,但他绝不替天承担。 “啊嗷——啊、呃——” 尾音开始随整个身体颤动,十指指骨直陷入泥地之中。 付尘感到整个下颚都因过度的紧绷开始痉挛,心肺传来一阵痛感。 要死在这时候吗? 或许,也不错。 他长喘了口气,又仰面翻倒在地上。 漫天的大雨倾注在他身上,他的嘴还保持着刚刚嗥鸣的口型,雨水冷涩,溜进他嘴里。 他多年前在无名山中时也这样尝过雨水,饥渴一天的他总觉得甘甜可口。而此时他只觉得淌进胃中的那股液体依旧绢滑,滑得令他心惊,像是唐阑灌给他的毒汁,以他信赖的姿态,就这么剥夺了他最后一点点的可怜的温眷。 他曾以为,独自被弃于山,已是他幼时最难之处。 后又莫名被逐到山外,独自面对这前仇旧恨,又是一次茫然放逐。 他暗疑倪从文,却不可思议这诛心痛楚竟能完好隐匿在起初之时,在一开始便被卷入骗局。 生来孤苦,成人孤寂,事到临头,他还是孤身一人。 人心不吝恶鬼,他终究明了唐阑醉唤恶人时的谶语,他终究信了男人于深黑暗洞里的那一刻的阴眸死寂,他终究懂了……贾允死前那眸中难以言明的交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