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赤乌行在线阅读 - 第1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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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般思绪惊掠,于其外观也不过停顿那一须臾而已。

    付尘于刹那间从思绪中脱离,转瞬又似无事留念一般向前迈步而行。

    但他就是笃定刚刚那一刹的停顿男人必定察觉到了,于是蓦然开口道:“小人的骨折现今确是好得差不多了,明天白日里头若是雨停了,我就去找找出山的路线。”

    背上的男人未语。

    这一沉默却叫他忽生一层冷汗。

    付尘自责想着,或许是自己说话的时机得太过刻意……是了,在这男人面前自己的心思鲜有藏得好的时候,有时也只是男人不屑于戳穿。

    心惊胆战了许久,他便干脆转了视线,专注于前方路途之上,不再理会其它。

    明明已经入了秋,这蒙山林雨却还裹着盛夏的脾气。

    青年不禁回想到了这山中时日,他竟莫名地与这和他身份天差地别的人说了好些话,想来他的境遇也总是这样离奇而出人意料。

    他只盼着出山后,离这男人远远的,免得他哪日真的来了兴致,阻了他的路。他可一点都不愿同这人有何直接的冲突,若真的为斩草,便必定不能给这人一点儿翻身的机会。但他也不愿,一来自是暂且没那个本事,二来丛兽知恩,既然曾经于逆境搭救过性命,无论目的为何,恩义在前,他便不做这弃义之事。

    想起出山后需待完成的任务,付尘还是不免微叹了口气。

    “缘何叹气?”

    男人的声音自颈后传来,或许是雨水顺势扫进后颈中,此时被男人口气直吹得沁冰生凉。

    付尘只觉得,后背人的语气是在山中这些日子以来,少有的冰冷。

    他心中一惊,估摸着男人定是误会他了,于是望了望周围,假言:“我先前来这边儿走过几次,记得这里有个溶洞,如今怎么不见了?”

    宗政羲道:“……这里地形相似,多为流水侵蚀而成的景观,溶洞多得很。”

    “……原来如此。”

    方才打在后颈的凉雨逐渐散了,男人说话时的热气一股一股地膨到他耳后,天然生痒。尤其在与前方面上流落的雨水相较,更教他因这偶得的暖意而轻微战栗。

    雨势也逐渐增强,他感到右边小腿处开始有些吃力,步伐逐渐变得细碎而凌乱。中途不经意绊了几次,肩膀被男人锋利的下颌咯上,难受得紧。

    透过雨幕,他眯眼搜寻着附近的可避之所。

    刚刚原本只为了搪塞才假说找不到溶洞,雨中天色亦昏,走着走着,他竟真的找不到先前记下的路线,也是一桩报应不爽,只不免略感焦灼。

    转头搜索之间,看到一缕鬈发沾着雨水垂在颊侧,尾梢更长,却不是他自己的。他猛然忆起这男人头发也是卷的,从前束起不在意,这几月也未仔细留意琢磨,原来男人亦有南蛮血统在?

    思量间,付尘望到几十步外一溶洞,心中一喜,忙抬步走去。

    洞内没有光漏出,黑不见物,只隐隐可听出洞内有水流声响。

    付尘不敢深入,只准备在洞边找一边角避雨,脚下欲趋,不知绊上了什么东西,腿脚不及,霎时向前倾去。

    “嘭——”

    一声闷响,惊动了洞中蛰伏许久的蝙蝠,窸窸窣窣的窜动起来,惟其乌墨一般的色泽融进黑隧,尚并不足以在洞中辨出。

    付尘下意识双手支地,才没让脸直接摔到地上,身后的宗政羲也在倒地一瞬用手臂撑了身体,顺势扭转了下肢,坐在谷边一旁。

    付尘忍着刚刚脚轻拐了一下的刺痛,也翻身坐起来,靠在岩壁上,轻轻喘息。

    黑暗里,付尘眼前是触不到的空无,只有耳旁传来二人沉重的呼吸声,即使混杂着外面的雨声,也是格外分明。

    付尘摸了摸胸前,发觉仅剩的几枚打火石也被雨水沾湿,此时此处也没法儿生火照明。

    听觉在黑暗中变得敏感起来,他突然听见旁边传来短短一句“嗤”声,若隐若现,既像一声浅浅的叹息,又似一声自嘲的笑。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在验证什么答案吗?”

    男人的声音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蓦然响起,付尘稍稍直起了身子,却不敢应声。

    “赤甲中有内鬼。”

    这句话像炮仗一样顿时炸在了付尘脑中,身后石灰岩上的冰冷沿脊背传递来,裹住了原本刚被男人体温暖热的身体。

    付尘感到背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手心开始冒汗,但他不敢出声说话。

    他等着男人的下文,也警惕着男人那边的动静,刚刚这句话一出来,他已经下意识地按上了腰上那枚暗镖。

    他发觉,即使先前设想过千百次不能与这男人直面相抗,可一旦触及底线,其余的便都成了废话空言,在他顺利成事之前,他不许路上有任何差错。

    雨声依旧。

    付尘旋即又莫名想到,连他手上这把小武器都是这男人给的,他虽然瘸着,但乱军围困之中他亦能存活,说不准这便是曾经存心试探的引子。

    果真是比烫手山芋灼热更多的救人之器。

    雨幕遮蔽了洞中光亮,付尘眼前一片看不透的黑。

    男人自从说了那句话就没再有任何动静,付尘这边也因其无言由原本的紧张忐忑变成了难耐的焦虑。

    汗水混着雨水自他颊边滑下,舔过那道窄长的赤色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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