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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食米未进到底催连着恍惚神思,男人倦眼失神,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天雨中混战之时,这人徒手不带武器扑杀蛮兵的场景,尚怀着几分不似常人的狠劲儿。与其说那是对蛮兵的敌视,倒更感觉像是这青年深蕴自带的一股狼戾气质,说不上来的怪异。士兵厮杀的喊叫他听过不少,可这瘦弱青年当时的一嚎却是天然的,扬起的,比之人啸则更类兽鸣。 现时那人弓在一旁狼吞虎咽地啃那山果,衣鬓脏污。 自他对他有印象起,交集也不过几次,这人脊背就没有挺直过,连带着整个人都是弯弯颓颓的。若于从前,他向来不屑这种外表苟且懦弱的人,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都令人生厌至极。 他抬头看了看渐渐变黑的天色,心生些许了断的念头。 宗政羲嘴唇紧抿,连续几日烦乱的思绪搅扰得他头痛,又无体能补充,他自知撑不了几时。 他先前并未和青年说谎,流落在此地算是他计划中的意料之外,不过勉强捡回一命,起码便比他能想象到的最坏可能好上一点。可按他现时的预想,此时等援兵过来找到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身死此处,赤甲军怕也是要费不少时候搜到他的尸骸。更遑论而今山外战况究竟如何,他亦一无所知。 一阵焦烤的肉香味儿袭来,打断了他的一团思绪。 付尘端详着那麻雀,琢磨着烤得差不多了,凑近闻了闻,那味道一下子让他回想起在无名山里烤肉的日子,脸上挂上些自嘲笑意,于瞬时心生一股凝重。 付尘拿着两支串起的烤麻雀,望向一旁久坐的男人,犹豫地说:“殿下,这烤麻雀虽然肉不多,但还是可以补补体力的……” 于他心中而言,这男人只要尚且活着,他便还不敢怠慢半分。除非他真有时机能一招致命,否则依这人的洞若观火之能,势必要将其扑杀至绝处无还手之力。 多年同狼兽为伴,他知晓,愈是凶狠强壮的敌兽,便愈不可轻易出击显能,惟有先诱哄之,次取信之,最后才堪将能得到一个难以把握的反扑之机,亦可借此以弱胜强。 宗政羲没直接回答,反问道:“补完体力有何用?你能带我出去?” 付尘怔愣,答道:“殿下您失踪……营里将军们应当立即会派援军来山中搜寻的罢。总要好好活着等他们过来……” “呵。”宗政羲冷笑一声。 付尘一时不明白他这声冷哼的含义,见他面色不豫,知道这时候也不会多言,于是试探道:“标下腿上骨折未愈,待标下腿好了,不用等援军过来……或许……可以设法背殿下出山?” 宗政羲扭头看他。 付尘一惊,不知是否是自己的话冒犯到了男人的腿疾,低下头沉默许久,随后道:“若殿下不相嫌弃……” 侧边又没了声音。 许久,方听到男人声音传来:“抬着头。” 付尘忙抬首,对上男人平静双目。 “殿下吩咐。” 他曾在封禅大典上见过这双眼睛在一片肃穆庙堂下的模样,冠冕下是一种格格不入的深邃,穿破了那些华贵精致的锦绣衣装,神蕴着厚重的沉静,好似他那本在山中来回翻阅的史卷,纤薄纸张遮盖了无数隐埋的波涛暗涌。仅仅那一眼,他每次看到这个男人,都想象着它们聚焦于自己会有的平静的冲破力,如此强烈,又深厚。 在他心底中,若宗政羲不阻他的路,他不愿与之为敌。 “你不怕我,”他听到男人接着说道,“何必装着这副样子。” 付尘心里咯噔一声,瞳孔微缩,空气一瞬凝固住了,夏夜的蝉鸣阵阵,在山中恍若有回声。 宗政羲眼睛少见地染了些情绪,讥讽从眼底浮现出一层阴影。他又转头不再看向青年,嘲道:“这个时候,便不需要再伪装。” 付尘沉默。 他垂下眼睛,变幻的神色飘忽不定,有一刻的冷漠,又有一刻的脆弱、复杂。 两人又陷入连日来无言的氛围,只是此时此刻,相连的气流声波里,明显浮着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相同,又不同。 付尘有些恍惚,他承认他自己于开始时曾故意伪装着去做某种人,装着去做某些事,这些本非他本意,只是命至当时而已。可时间一长,他早已分不清哪些是他真实的意愿,哪些是他下意识的抉择。或许便是作伪久了,面具已深入骨髓。 抑或是他以为他伪装的那人,其实就是他原本身体中蕴含的另一面,只是与另一个自己争斗时,不愿去承认这一面的存在,于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顺理成章的伪装借口。 “殿下,”付尘清了清嗓子,音调与先前没什么变化,“在殿下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宗政羲不复以往,罕见地即时回答了他的问题,音调一如既往的冷酷: “表里不一,装傻藏拙,贪功心切。” 青年“噗呲”笑了一声。 这次他是真心笑了,他早已经记不清上次发自肺腑地笑是什么时候,或许连真实情绪的表露都少有此时笑容的显著。他只觉得男人这评价果真是无所顾忌的精准,比他自己所想的答案还要精炼。 他渐收笑意,平淡道:“殿下概括精辟,付尘叹服。” 宗政羲不理他。 付尘自顾自说道:“付尘不敢欺瞒殿下,有些行为的确非我本意,但人人都有要完成的事情,我只是懦弱胆小,既不敢承担,又怕实现不了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