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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承志尚未从方才的阴郁情绪中转出,低声道:“但凭父亲吩咐。” “冯远山两日前于狱中身死,刑部大理寺一众为了免却祸事草草敷罪结案。我得了信,冯儒正于其府上主持丧葬祭礼。他与我同门,我昨日写了幅挽联,你代我送去,也当是吊唁其哀故了。”倪从文道。 “死了?”倪承志心诧,自冯远山被宪台指控收受污贿,伺机谋陷他人而被停职下狱,任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时候揭短是来自谁的手笔,但也无人敢去戳破事实。他本以为等这阵子风头过了,铸币一事也有了着落便放其出来,没想到内侍省的人竟真把事情做绝,在众目睽睽之下便再度诬陷人至死。 倪从文摇首道:“他行事那般不自量力,这个下场也在意料之中……姜华说不准也指望着他这一下再度显显威风,看看他姜大总管哪怕到了今日,仍有决人生死、将他人置于股掌之间的能力……实在可笑得很。” 倪承志皱眉微叹一声,看向其父,道:“父亲,儿仍有一事未明。” “你说。” “既然父亲早便预知姜华有此结局,以您为今之力,当时又何必在姜华上门之时应其所愿?”倪承志问道。 “……说早了,谁说这便是姜华的结局,”倪从文眼中划过一道精光,道,“几年前内侍省参预前朝政务时,他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哪能因这几件事就败落了。他可有本事的很,将来的事,说不准还真要指着他。” 倪承志听出父亲话语中的部分隐晦之意,也识趣地不再追问,便应道:“那儿现下便去冯儒那处拜谒了。” “你去罢。” 倪从文缓吸一口气,微微阖了眼。 夏暑令人惫懒,方才午眠时的困意好似又要袭来,这一闭眼,便有长睡久躺的想念迸生。食指轻敲了敲额角穴位,在沉默中散了心头之火。 倪承志吩咐下人备了梅汤送进屋中给倪从文消暑,随之不多耽搁,随管家领了挽联后便乘轿前往京外宅街。 他先前知晓冯远山同冯儒有表亲关系,只是二人从不往来,平日极少见他二人于同一政事上发表同样意见,私下宴饮也总是避及彼此,若非这层亲缘关系为事实,说他二人有何宿怨过节都是有人信的。 这方是真正的避嫌呐,倪承志心道。 他刚于其父处受了挫,此时叹怀,自己亦是有心沾取父亲所带来的偏益,还硬要强显出避嫌的模样,反倒不如父亲所言的那般更为坦荡。 轿内空间狭隘,外间天气亦热,此时颇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上来。 怀揣着不适之感行了一路,轿夫停在府门外。 冯儒是在自己的宅中行的丧礼,府邸内外皆有缟素布饰。 这番看来人死后也顾不及他人物议,生前不见的风光,死后便需在灵前补偿为安。祭死人于活人前,陷活人于死人中,两样之中,总要选一样占了去。 倪承志只携了一个小厮进府,有下人匆匆前去通禀,随即领他穿过前廊向后府走。 待到靠近冯儒所在的灵堂外偏房时,房中忽传来一阵杯盏碎裂的清脆声响,随即有人声音含怒,赤裸裸地传到外间: “你这等没心肝的东西!如何还敢大言不惭!” 一言既出,门外走近的两人俱止步不前,带路那下人面色尴尬,回首朝倪承志道:“……老爷此时仍在接待外客,不若小的先领您进侧厅食些茶点等候?” 倪承志听出刚刚说话人正是冯儒,转而回神朝下人道:“不必麻烦了,我便在门外等候世伯便可。” 那下人也不好阻拦,连忙致歉道:“方才通禀时老爷说可直接过来,不知如何现下又起了争执……” 倪承志淡笑言称并不介意,下人只得随其候在门外。 门内隐约仍有起伏之声泄出。 “伯庸兄与我非在同一职署,如何不能体谅我的难处?”说话这男子面容瘦癯,眼含悒色,此刻被骤然辱骂,耳根尖泛着红意。 冯儒粗眉凌厉,毫不听言,只听他咄咄相逼道:“你的难处再大,大的过人命吗?” 那男子一噎,转而解释道:“……当时预说好的,只需将远山暂时押解审问一阵,待到此事有了着落之后便能查清误会,再将其释出。” “你当我是三岁稚儿?韩怀瑾,”冯儒怒在心头,不惜连名带姓地相称,“阉人这般的鬼话你都能信?你怎么能指望着他们守信誉,简直可笑。” “你可知你这般是何种行径?”冯儒继续道,“远山受事欲揭大祸,举目无亲,四面楚歌。你不相助也就罢了,还落井下石,背后诬陷,这教我如何能容得下你。” 韩怀瑾蹙眉,道:“但此事远山事先所为的确欠考虑,若是他能再等待合适的时机将事情讲明……想必也不见得能落得这个地步。况且伯庸兄你尚知道暗中相助以避过众人耳目,他这样不辨实务……” “那还是他的错了?”冯儒冷笑一声,“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姜华把银子从百姓通钱中搜刮完全后再把银子转送给你,就是好时候了?无论是远山还是我,总要有人敢为人先,率先讲明……我倒是想知晓,你究竟收受了他们多少好处,能让你这么听他们的话,干出这样的事……还是我这么多年眼拙,一直看错了人,你本来便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