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同理心2

    肖蛮蛮认为，这是老人的一点正当的乐趣和心理安慰，如果他们感到高兴，那其他人何必多事呢？

    就算是白花了钱，那也不算什么。毕竟，这世界上白花钱的时候多得很：比如，去买一张高额的演唱会门票；比如，给爱豆的杂志冲销量一口气买一千本；比如，动辄几万块的包包；比如，买一条很贵的宠物；比如，吃喝嫖赌一下一掷万金、买游戏装备几千几万……甚至有些人打赏女主播都几万几十万上百万地花出去……

    仔细想一想，这些，真的都是必须都很有意义吗？

    如果你认为你这一切都是正当的，是你的娱乐，是你恣意青春的豪爽；那么，一个老人打算囤点吃的喝的，又有什么不正当的？

    可许多子女不是这么想的：我吃喝玩乐我去旅行我泡妞我为爱豆买单花钱都是可以的是我的兴趣增加我的见识这钱一分也没有白花，最起码我高兴了我享受了……相反，你是父母，你怎么可以那么奢侈挥霍？

    好像你是父母，尤其是老年人，你天生就该少花钱似的。

    凭什么？

    刘娜以前只要看到肖老头买什么，尤其是稍微多花一点钱，马上就会找婆婆叨叨：“真不知道年纪这么大了还折腾这些干嘛？简直浪费钱……”

    说多了，肖老太也觉得有道理：是啊，你这么大年纪，你折腾这些干嘛？

    殊不知，我这么老了，我花我自己的钱，关你屁事啊。

    都给你花，才对？

    肖老太本来好几次要阻止，尤其是见肖老头越来越起劲，就更是觉得“浪费钱”，但是，听了肖蛮蛮这么说了几次，她就不再说什么了。

    肖蛮蛮说：爷爷花钱买高兴，心情高兴，身体就好，因为许多病情是跟心情直接相关的。他一高兴，少吃药，这钱不更值得吗？别的老年人还买一大堆毫无意义的（骗子的保健品），至少，爷爷还没得这么脑残，你何苦呢？

    肖老太当然辩不过肖蛮蛮，于是，彻底认输了。

    正因为肖蛮蛮的鼎力支持（纵容），肖老头才得以完成了自己青年时代开始的囤积“梦想”——这是一个普通人最大的梦想了。

    而且，实事求是地说，肖老头买的东西，全是很“正当”的……就算是浪费，也比打赏女主播或者借钱去看演唱会这些正当多了。

    此时，他看着满屋子的东西，不无感慨：“小伙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买这么多是浪费？是杞人忧天？”

    富小明自从进门，就一直在认真打量这些东西。听得这话，他随手拿起一瓶罐头：“这种罐头，如果你一直不动它（不开封），七八年都不成问题……”

    老头好奇：“上面写的保质期三年，老太婆就因为这个骂我，说三年怎么都吃不完（事实上，他们根本不可能平常开罐头吃）……”

    富小明摇摇头：“这个保质期只是说明最佳口感的时期，事实上，如果你不开启，七八年甚至十来年都没问题……”

    肖老头大喜过望：“罐头真的可以放这么久？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不怕老太婆骂我了。”

    富小明又随手一指那些压缩饼干：“这些就更厉害了，十年八年，其实也没问题的。至于红糖白糖和蜂蜜，的确都是没有保质期限的，传说中，千年之前的蜂蜜，现在还能吃。这么说吧，现在你看来有些东西放久了不好吃了，可真用得上的时候，你就不会在乎口味如何了……”

    肖老头马上道：“对对对。口感差点，也总比吃土吃榆树皮强一万倍。我们那时候，有好些人饿得受不了，吃观音土，吃榆树皮，吃谷糠，拉不出来，活活胀死……”

    富小明一锤定音：“是的，再不好吃的罐头（饼干），总比土好吃！”

    肖老头搓着手，更高兴了。

    但觉自己活了一辈子，终于遇到一个“懂事”的年轻人了。

    “这一堆是腊肉吧……”

    富小明走到豆瓣旁边的一个大柜子边揭开盖子，整个房间，他就这个没看过，此时，揭开盖子一看，诺大的瓦罐，整整齐齐码着的，可不是腊肉是什么？

    肖老头显宝一般：“对对对，我都忘了说，这批腊肉也是我喊我的乡下亲戚给我弄的，秋（熏）了很久，完全干了，再真空包装的。这个，我小时候就知道，一二十年的老腊肉都能吃的……还有这几个大火腿，蛮蛮说，这是她的什么朋友送她的，她直接就给我拿过来了……”

    富小明笑嘻嘻的，心想，这不就是吕林送的几条大火腿吗？果然，于一大堆老干妈中，他看到了几大瓶鸡枞油。这一下，就更是实锤了。

    富小明拿起一块腊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又放回去，再把瓦罐大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叹道：“华人能延续几千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危机意识很强烈……”

    生命高于一切，先要活着，才谈得上其他，否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为此，总是比别的族群更勤劳更坚韧更能吃苦。

    积蓄和储存的习惯，几乎烙印在了骨髓里，几千年遗传下来。

    直到如今。

    肖老头连声道：“没错没错，比如我，我是饿怕了。他们（那些年轻人）过了几十年好日子了，已经忘了过去，但是我忘不了，我好几次梦见我饿死的父亲，每每想到，总是全身冷汗，好几天都睡不安宁……其实，我们这一代人才知道，真正吃饱喝足，也就是这三四十年的事情，以前，吃顿肉都要计算着，经常要十天半月才能盼到一次。可是，那些年轻人，很快就没有记性了，以为永远会这么吃下去，会一直花团锦簇，一点也不懂得珍惜，挥霍无度。尤其是那些什么‘月光族’，有一块花一块，一分不剩；有些人甚至借高利贷花，比如我的小儿子一家人，差点被高利贷给逼死了，简直了！”

    肖嘉河一家人为了多买房子不惜借高利贷，差点摧毁一大家人的行为，也是肖老头和小儿子一家决裂的导火索之一。

    “我经常在想，如果没有拆迁，如果拿不到钱，他们是不是就直接要去讨口了？（断供房子被拍卖？）。所以，我坚决不把房子都给他们，给了他们可能也迟早败光。唉，直到现在，我都特别看不惯浪费的行为……”

    “是的，危机无处不在。直到现在，也不见得真正就高枕无忧了，全球变暖，气候恶化，病毒肆虐，各种区域性争端不可预计……黑天鹅随时变成灰犀牛，其实，谁也不知道今后人类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所以，有备无患是对的！”

    肖老头哈哈大笑，简直如遇到了天大的知音，“果然是知识分子才有眼光。富小明，你可比我两个孙子强多了。真的，我们蛮蛮有眼光，我们蛮蛮真是太有眼光了，没有看错人啊……”

    富小明也笑起来。

    孙女婿资格，这下才是稳了。

    肖老头又指着一个巨大的白色酒壶：“还有这五十斤原浆白酒，也是我托人买的。原浆特别好，又便宜，既可以喝，关键时刻也可以用作酒精消毒。老太婆一直怪我不该买，可是，这五十斤还不到五百块，真的特别便宜……”

    富小明一直很认真地观察这满屋子的物资，一方面惊叹于老人家的未雨绸缪，一方面暗忖：对于普通人来说，有忧患意识是好事，但是，怀璧有罪，太平盛世还好，如果真的有什么饥荒，你两个年老体衰的老年人，怎么守得住这些东西？先别说亡命之徒，就肖威这些人都会来给你抢光。

    可是，他不能这么说。

    这么说，会彻底击溃肖老头的心理防线——那简直是连最后的一点安慰也给剥夺了。

    富小明从来不会这样泼人冷水。

    肖老头不知道他内心所想，还万分高兴：“富小明，你看，我还缺点什么不？”

    富小明认认真真：“我再给你准备一点防护的东西吧：比如杀菌消毒之类的防护用品，比如便携式火炉、手摇发电机以及蜡烛什么的。然后，我知道一种很趁手的棍子，既可以当拐杖，又何以防备猛兽，非常好用，下次我直接给你拿来。”

    肖老头大喜过望：“对对对，我一直在想，我一定是少了一些什么，可总想不起到底少了什么，就是少了这些啊，天啦，这些也很重要啊，我都忘了，你能给我带来简直太好了……”

    ……

    出门的时候，肖老头忽然沉默了。

    富小明有点意外，停下脚步看他。毕竟，他之前一直眉飞色舞的。

    他拄着拐杖，低着头，声音也很低：“你说，每个父母都会从子女身上吃亏，其实，也不一定，比如我们嘉明，就在我们身上吃了大亏……”

    富小明一直没有提起肖嘉明，甚至一直在避免提及，没想到，肖老头自己说起来。

    “其实，有好多次我都梦见嘉明，他每次都站得很远，从来不走近，一直低着头哭……我……我……我后来才醒悟，我们一直亏欠他，是我们活活逼死他……可是，我不敢说……我什么都不敢说……这全是我的报应……”

    肖老头没有说下去，他低着头，老泪纵横。

    富小明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没有安慰他，只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肖老头自己擦了泪，茫然地拄着拐杖走出去。

    反倒是他落在后面，内心竟然一阵凄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