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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玑抬起手来,轻轻摸上了自己的脸。颤抖的指尖不出意料碰到了长出的鳞片,这是鲛人衰老的预兆。 珠玑停了片刻,恍惚又讽刺地笑出声来。多可笑啊,她和宋归尘争斗了那么久,一百年间尔虞我诈,机关算尽,却没想到从一开始,故事的结局从来无关他们的事。 他们都是罪人。 诛神的罪人。 楼观雪饶有趣味看着她,俯身轻轻说:“你知道璇珈死前跟我说了什么吗。” 珠玑所有话语止在喉间,僵硬抬头,这么一个跪在地上的姿势仰望他。都说鲛人一族的幻瞳可以迷惑人心,谁又知道这其实是传承于神的术法,真正能操纵人心的是神之眼。 漆黑的遥远的,像通天海尽头的深渊,无情无欲,终年负雪。 楼观雪说:“她让我小心宋归尘,小心你。” “她说你动用了转生邪术,邪术的容器是温皎对吗?” 他似笑非笑:“珠玑圣女,孤想问,你们圣女生下孩子是不是都是为了让他死在合适的时候。” 夏青在旁边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心剧烈一颤,下意识抬头。 珠玑念了一遍:“孤?” 她呆愣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般。 她的视线一下子穿过茫茫的纸屑蝴蝶,落到了夏青身上。 她拉上整个蓬莱,作为牵制宋归尘的筹码。 她把夏青强行带到了楚国皇宫,放到了现在的楚国皇帝身边。 她以为哪怕是九五至尊,也不过是凡人蝼蚁。却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一直一直被她忽视的人,从梁国皇陵走出,成为她永生永世的噩梦。 “您恨我吗?” 珠玑到最后,只是颤声问了这么一句话。 楼观雪轻轻地嗤笑一声,懒洋洋道:“我恨你干什么,神早就死了。” “现在,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珠玑瞳孔缩成一点,但很快剧烈的痛苦让她大叫出声。 “啊——”她捂住脸,崩溃地蜷缩在地上。 紫珠在她掌心粉碎,被她吞噬的神光和残留紫珠内的力量,统统化为一抹至纯的白色流光,涌入骨笛的尖端。 原本风和日丽的山谷上方忽然罡风卷过,乌云慢慢笼罩,像极了风月楼那一晚,雨雾灯火,人间惶惶。 鲛族每个圣女死后都会下雨。 没有雷鸣,没有电闪,风声萧瑟。 珠玑痛苦地弯曲在地上,黑发开始变得苍白,就像璇珈死的时候,缓慢枯萎,皮肤苍老变皱。 她静静地看着开在草地上的血色花朵,银蓝的眼眸涌现出浓浓的恍惚来。 她就这么死了吗? 她咳出一口发黑的鲜血,她从不流泪,于是现在从眼眶里涌出的也是冰凉的鲜血。 不! 她不甘心啊。 她还没让宋归尘付出代价呢。 神压制了她全部的力量,却没有压制她的本能。 珠玑手指死死抓紧土地,最后关头,却像是拼尽全力地抬起头来,用一双几乎诡异的纯白眼眸,望向了夏青。 夏青本来就为楼观雪前面说的一句话而心烦意乱,突然对上珠玑的视线,一下子整个人僵住,大脑“轰——”的炸开。 与此同时。 压抑很久的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落在葳蕤的草木上,溅起一层茫茫白雾。 楼观雪毫不犹豫,用骨笛戳瞎了珠玑的眼。鲜血溅到了他雪白的衣袖上,但很快随着雨滴流下,甚至没在上面留下一点红色痕迹。他将神光吸收,垂眸,面无表情擦去骨笛上面的血迹,侧脸在雨雾中显得冷漠至极。 珠玑尖叫一声,捂住眼睛,整个人身体出现一条一条裂痕来,“啊啊啊啊——”,犹如凌迟,痛不欲生。 这场雨驱散了蛊惑人心的灵薇花香,也驱散了血池不断冒出的黑色瘴气。 寇星华等人后知后觉醒了过来。 众修士被雨浇醒,愣愣看着前面的情景。看着累累白骨和死去的女人。 楼观雪在大雨中回身。 夏青浅褐色的眼眸安静往前望,他隔着雨雾,隔着尸骨血肉,与楼观雪四目相对。 夏青想起,其实早在陵光皇宫内他就有过心动的时候。 那一晚指尖靠近楼观雪的眼睛,一个眼神牵动全身。心动一念间,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以为是幻听、是那一晚的春雷太响。 这一刻重新体会到这种感觉,才无比清晰又无比明确地知道。 这不是春雷。 “楼观雪。” 圣女的幻瞳是能蛊惑人心的,能直入灵魂,挖掘出最压抑的过往。 夏青跟魔怔般,喊了下他的名字。 脑中是各种光怪陆离的响声,碎石齐飞、宫殿坍塌,混着如今嘈杂不断的雨,分不清虚幻。 心中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怪不得。 怪不得,他那么抗拒重新拿起阿难剑; 怪不得,哪怕楼观雪在摘星楼表现得那么恶劣,后面他还是愿意去相信他。 上京城迎来了三年来最为漫长的一场雨。 这场雨将整个春商洞淹没,梁国皇陵毁之一旦。 但是陵光城却是迎来了两件好消息,一是自灯宴上消失近一月的陛下回来了,二是玄云派带来了大祭司需要用以驱动伏妖大阵的圣女之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