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 回程的路上,伏黑惠和虎杖悠仁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是因为投票输给了一个素人吗……伏黑惠脸色很难看。整个人阴沉沉的。一直看着地面,双手交握,一言不发。似乎在纠结什么事。 “惠——” 我刚要开口询问他怎么了,虎杖悠仁却打断了我。 “我说,稍微也关心一下我这边怎么样?”他大大咧咧地笑着说。眼下两条深色纹身弯起来。 “总是看着伏黑,我也是会吃醋的。”他像是开玩笑似的说,眼神却很认真,“如果摆出失落的样子就能得到你的关心在意的话,我会忍不住学他的。” 那不是有两条被雨淋湿的狗狗要我照顾了吗? 我想象了一下狗狗眼的虎杖悠仁,觉得自己完全没法抵抗。 “诶、诶……那样我会有点困扰,”我说,“因为太可爱了。” “咳咳——” 虎杖悠仁忽然发出了被呛到的声音。 “你这样让我怎么……”他吞吞吐吐起来,声音放低,像是有点害羞,掩饰似的揉了把我的脑袋。 “算了,考虑这么多不是我的风格。”他很快变成平常活力满满的样子,笑容灿烂,完全看不出来刚刚努力营业了一下午。“来讨论下明天的双人约会吧。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有些迟疑,虽然是节目组的安排,但完全撇下伏黑惠,我们俩人出去真的好吗? “最好能在别墅附近完成……”我缓慢地思考着说。 虎杖悠仁打了个响指:“那来做那个吧。第一天我就去看过了,别墅附近的海水水质很好,非常清澈,很适合那个。” “那个?” “潜水。” 他笑着说。 我手指冰凉。笑容有些勉强:“还有些别的选项吗?” “你不喜欢潜水吗?”他疑惑。 “也不是……”我手指绕着发尾,掩盖表情,打着哈哈,“没什么经验。” “我会教你的。”大概是以为我有些紧张,拿过国际比赛奖项的虎杖悠仁说。 我看着他,他笑盈盈的,琥珀色的眼睛里有温暖的光。 我不擅长拒绝他人的请求。 尤其是,来到这里第一天就去看了附近环境,悠仁一定很想试试在这里潜潜看。因此几乎是立刻就想出了这个方案。 我不擅长让他人因为我,勉强自己忍耐。 只要看到向我投来的期待的目光,我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比起勉强他人,我更擅长勉强自己。 我说:“好呀。那就拜托悠仁了。” 我在感受水温。 悠仁说得没错,这是适合潜水的温度。海水蔚蓝清澈,水下砂石分明。我靠在船上,把手收了回来。感到背后的冷汗浸湿了薄外套。 能做到吗,我? 现在好像有些骑虎难下了。 工作人员在尽职尽责地拍摄,悠仁也在旁边教了我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我却没听进去几个字。 明明悠仁辛苦赢得了比赛,我应该要更专心对待这次约会的。 “这次要尝试的是自由潜,面镜和脚蹼我选择了这两款,你看下有没有问题?” “悠仁选的肯定没问题啦。”我打起精神说,“今天天气很好呢。” 开到适宜的潜水点,船就停了下来。我把薄外套脱下来,硬着头皮换上面镜和脚蹼,非常适合。不愧是虎杖悠仁的眼光。 他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我不能再拖延了。只好抓着扶手和他一起慢慢下海。 穿着深色湿衣的虎杖悠仁完美体现出好身材,肩腰比赏心悦目。如果能看到弹幕的话,现在应该叫成一片了吧。 但我现在几乎没有太大精力去想这些事。我只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海水中。它没过我的膝盖,接着是大腿,然后、然后是…… 我跌坐在台阶上,感到湿衣内满是冷汗。双脚发软,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我勉强笑了笑,说:“好像滑了一下呢。” 虎杖悠仁是情商很高的男生,我觉得他早就看出来我的不对劲。可一直没有说,就像现在这样,他眨眨眼睛,仿若未觉:“现在好点了吗?拉着我的手。” 不,我根本不想下去。 可看着他的眼睛,我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我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就像第一次拍戏时那样,明明不想说些很伤人的台词,可只能做导演的要求下演出胡搅蛮缠的样子。 明明不想去潜水,可因为虎杖悠仁很期待,一直在说着想要让我看的有趣海洋生物,我怎么也无法拒绝。 眼前泛起白花花的东西,雾蒙蒙一片。我手指颤抖伸过去,拉住他,被他一下拽下来,彻底落到水中。 我……我不行了。 我感觉恶心,反胃,干呕。一直冒虚汗,全身都是冷汗。颤抖个不停。几乎失去体温。旋转着坠入海里。 那个……那个天上挂满星星,寒冷的夜晚,因为节目组的失误,我一个人在一望无际的海面。见不到任何人。 冷、混沌、晕眩、倦意。漆黑的死亡伴随着海水。 我原本是不害怕海洋的。 可自从那个夜晚过去后,听着海潮声,我在别墅里整夜整夜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没过头顶的水面。海水宛如丝带缠绕住我的身体,将我往海的深处拉拽。我伸出手,却只能看到海平面伴随着微弱的星辰余晖,离我越来越远。 海水不再是包容温柔的。而是危险可怖的。它将把我从我深爱的人和物身边带走。使我永远永远沉没在海底,陪伴着它,直至化为骸骨。 这个时候我装作起夜去楼下喝水,浑身冷得发抖,只有水温灌入胃里的感觉能让我好点。海景别墅的落地窗大而明亮,窗外便是波澜夜海。我却一眼都不敢看。虎杖悠仁在二楼卧房推开门,泄出一丝光亮,握住门把揉着眼睛问我怎么了,怎么还没睡? 我被他的声音吓得水杯打碎在地上。 他动作一顿,彻底清醒了。我看着地面上冒着热气的水和玻璃碎片发愣的功夫,虎杖悠仁就从二楼跃下来了。 ……这个高度? 他一下把我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蹲下身去看有没有被玻璃碎片划伤脚踝。毛绒拖鞋被脱下来,握住我的脚仔细查看。手掌温度透过相接的地方传来,是比常人更高的暖意。 我有点不好意思,脚趾缩了缩,要抽出来。却被反手抓得更牢了。 能感受到他手指在足背一寸一寸摸过去,细细摩挲的痒意。 窗外的海涛声仿佛近在耳边。 哗啦,哗啦。 我有些喘不上气。 “还好,没有划伤。”他松了一口气。借着这个姿势仰着头看我。 他半跪在地上,我坐在沙发之上,俯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又温暖。 我往后退去,手掌在身后抓着布料,死死揪紧。 我讨厌海浪声。 我整个人都缩到沙发角落,虎杖悠仁朝我靠近过来。 “你在害怕什么?”他问。 我心里一惊。敏锐得可怕。 “没什么呀。”我说。 “噢,”他笑了笑,“那就好。抱歉,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努力将注意力移到他身上,手心都是冷汗。这才发现对方靠得很近,高于常人的体温,暖融融的气息。 他的手臂越过我,撑在我身后的沙发上。我愣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你……”他想了想说,“不想让人为你担心,反而会让人更为你担心。有什么事可以和我商量的。” 他顿了顿:“或者,依赖我也可以。” 我觉得有点晕晕的。沙发离落地窗很近,后背被冷汗浸湿,我连头都不敢侧过去。耳边满是海潮声起伏。 就像此刻。 我要落下去了。 海水是蔚蓝色的,惠的眼睛也是蔚蓝色的。在幽深的,拉拽着我的身躯将我溺毙的海水中,好像看到这双眼睛就能安心下来。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将我拉了出来。 可是……可是我不能总是依赖他。 像只聒噪缠人的鸭子那样,整个初中都拿着午餐盒去找惠缠着他聊天,往往叽叽喳喳说上很久,才有一两句回应。剩下的时间,他只是看着我,眼睛很少挪开。 有时候他看到我被高年级的人在路上拦下,会伸手将哭出来的我拽到他身后,然后慢条斯理卷起袖子。 我不知道惠怎样看待我们的友谊。 可友情这种东西是消耗品。如果我总是这样去烦他,让他听我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麻烦他处理欺负我的前辈。甚至……让他为我担心,去和节目组起冲突。迟早有一天,情谊消磨光,他会讨厌我的。 我不想伏黑惠讨厌我。 只是去想这个可能性,就感到悲伤而难过。喘不上气。 所以,只要什么都不说就会好了。 只要还像以前那样,我就能够继续维持着和惠之间,我单方面主动的联系。 总是需要拯救没用的友人,惠也是会感到厌烦的吧。 可是……可是…… 深夜里说不出口的不成眠。 灌入口腔内咸涩的海水。 无法呼吸,只是下沉、下沉、再下沉…… 我真的很害怕。完全不像嘴上说的那样“没事”。 ——依赖我也没事的。 那双幽蓝色的、宛如静海般的眼睛,仿佛幻影泡沫般破碎了。 琥珀色的,清亮温暖的眼睛正在看着我。 我呛了一下水,才意识到虎杖悠仁正抓着我。轻轻摩挲我的脊背,嘴里说着什么。 我整个人都在剧烈发抖。牙齿打颤,不停出冷汗。 这是应激反应。 “我抓着你,我正抓着你呢。放轻松,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我得过上好一阵,才听清楚虎杖悠仁一直在对我说什么。 我手脚都无力,抖得厉害,完全是靠着他帮忙,才没有沉下去。 那双手臂一直抓着我,坚定有力,充满安全感和力量。即使隔着海水和湿衣,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太阳似的暖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喘了几口气,忽然狼狈地抱住他,号啕大哭起来。 虎杖悠仁愣了一下,慌乱了几秒钟,把我往船上带。负责拍摄的工作人员问怎么了?虎杖悠仁没有说话。 是他……只有他看出来了。 他早看出来了。 所以今天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如果我总是忍耐压抑自己,那就找到让我爆发出来的那个点。恐惧就像久不痊愈的伤口,一味遮掩只能让伤口恶化,只有暴露出溃烂的创口,挖去腐肉,才有好的可能性。 作为后来者,只有抹去前面人在漫长岁月所留下的痕迹,才有获得最终胜利的可能性。 好狡猾啊,虎杖悠仁。 好过分啊,虎杖悠仁。 ……太讨厌了。 我哭得很厉害,死死抓着他不肯松开。哆哆嗦嗦说着颠叁倒四的话。 “对不起,我很害怕。” “嗯。没事的。有我在呢。” “我……我讨厌海水,讨厌沉下去的感觉。我也不喜欢潜水。” “好,那今天的节目任务就到这里结束。” 我哭得更大声了。 虎杖悠仁有点迷茫起来,他不安地摘下我的面镜。眼泪和海水一样,都是咸咸的。 “抓住我吧,”我断断续续说,“别松手,别让我沉下去,陪着我。” “我会抓住你的,”他说,手臂很稳,“每一次。 “所以,”他看着我,琥珀色,明亮而温暖,“依赖我也没关系。不如说——” 只依赖我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