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十四只黑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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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二十四只黑画眉 1 赫尔克里·波洛和他的朋友亨利·邦宁顿正在切尔西国王大道的加兰特恩德沃餐厅里愉快地用餐。 邦宁顿先生很喜欢加兰特恩德沃餐厅。他喜欢这里悠闲的氛围,喜欢这里“简单”“英式”,而非“各种东西混杂在一起”的食物。他喜欢向跟他一起进餐的人介绍奥古斯塔斯·约翰 习惯坐在哪个位置,并向他们展示访客留言本上那些著名艺术家的名字。邦宁顿先生是最没有艺术气质的那类人,但他却很懂得欣赏他人的艺术成就。 善解人意的女侍者莫莉如老朋友般跟邦宁顿先生打了个招呼。她以能记住客人对食物的喜好而自豪。 “晚上好,先生们。”当两位男士在靠角落的餐桌落座之后,她说,“你们今天很幸运,有板栗火鸡——是您的最爱吧?今天还有上好的斯蒂尔顿干酪!你们想要先上汤还是鱼?” 波洛正研究着菜单,邦宁顿先生用警告式的语气建议道:“不要点你们法国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来一些烹制精良的英国食物吧。” “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摆了摆手,“我没有什么更高的要求了!这顿晚餐就完全交给您安排。” “哦,啊,那好……”邦宁顿先生回答道,认真地研究起菜单。 点餐和选酒这两件重要的事情都完成之后,莫莉迅速地拿着菜单离开了。邦宁顿先生往椅背上一靠,长出了口气,然后摊开餐巾。 “她是个好姑娘,”他赞赏地说,“曾经是个美人——放在过去,画家们会为她画像。而且她精通食物,这点更重要。女人在食物上往往漫不经心,和喜欢的人吃饭的时候她们甚至不会注意自己在吃什么,会直接点看到的第一道菜。” 赫尔克里·波洛摇了摇头。 “这真可怕。” “男人可不这样,真是感谢上帝!”邦宁顿先生得意地说道。 “从来不这样吗?”波洛眼神闪烁。 “好吧,可能年轻时会。”邦宁顿先生承认道,“年轻的花花公子们!现在的年轻人都一样,既没有胆量也没有毅力。我不需要那些年轻人。而且,”他又非常公正地加了一句,“他们也不需要我。也许他们是对的!听那些年轻人说话,我会认为没有人有权在六十岁以后还活着!再听下去你甚至会怀疑他们有没有帮年老的亲戚早日去另一个世界。” 赫尔克里·波洛说:“也许他们确实这么做了。” “波洛,我必须说,你的脑子很灵光。那些探案工作激活了你的思想。” 赫尔克里·波洛微微一笑。 “我也这么想。”他说,“如果做一个表格,统计六十岁以上的意外死亡人数,一定会很有趣。我敢保证那会激发你更多的猜疑。” “你的麻烦是你开始主动寻找犯罪了,而不是等待犯罪找上门来。” “我必须道歉,”波洛说,“在私人时间谈论工作的事情了。说说你自己的事吧,我的朋友,你过得怎么样?” “一团糟!”邦宁顿先生说,“现在这个世道就这样,太混乱了,又有太多虚伪的粉饰。漂亮的辞藻隐藏了混乱的本质。就好像用味道浓郁的作料掩盖腐鱼的腥臭!我只想要一片简单的鳎目鱼,不需要加什么乱七八糟的酱汁。” 恰在此时,莫莉端上了鳎目鱼,邦宁顿先生低声赞赏了一番。 “我的好姑娘,你真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口味。”他说。 “先生,您经常来这里,我自然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食物。” 赫尔克里·波洛说:“人们会一直喜欢吃同样的东西吗?会不会偶尔想换换口味?” “男士们不会的,先生。女士们喜欢多点花样,但男士们会一直喜欢同样的食物。” “我怎么跟你说的?”邦宁顿嘀咕着,“女性在食物这件事上就是不可靠的。” 他环视了一下餐厅。 “这个世界真有趣。看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个长相奇特、留着胡子的老家伙了吗?莫莉可以告诉你,他总是周二和周四晚上在这儿吃饭。他来这里已经将近十年了——他简直是这个地方的标志了。然而,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住在哪里或是做什么的。不觉得这其实是一件挺奇怪的事吗?” 当女侍者将火鸡端上来时,邦宁顿说:“我看到时间老人还在呀?” “是的,先生。星期二和星期四,他的日子。不过他上周周一出现了!我被吓到了!我以为自己搞错了时间,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周二了!但他第二天晚上又来了,因此……看来星期一只是一顿额外的饭。” “偏离习惯真有趣,”波洛喃喃道,“我很好奇是出于什么原因?” “先生,如果您问我的话,我觉得他应该是遇到什么使他不安或者担忧的事情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他的行为举止吗?” “不,先生,并不完全是他的行为。他跟平时一样安静,除了来时和离开时说了句晚安之类的话之外,从来不多说其他的话。是他点的菜。” “他点的菜?” “我敢说你们一定会笑话我。”莫莉脸红了,“不过若一位先生来这里十年之久,你必然会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受不了羊油布丁和黑莓,而且我从来没见他喝过浓汤。但是上星期一晚上,他却点了番茄浓汤、牛排、腰子布丁和黑莓派!就好像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点了什么菜一样!” “哦,”赫尔克里·波洛说,“我觉得这非常有趣。” 莫莉看上去很满足地离开了。 “好吧,波洛,”亨利·邦宁顿发出轻笑,“你来做点推理吧,拿出你看家的本领来。” “我更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想让我扮演华生,嗯?好吧,那个老家伙去医院看病了,医生让他调整饮食。” “调整为番茄浓汤、牛排、腰子布丁和黑莓派?我想象不出任何一个医生会给出这样的饮食建议。” “别这么说,老朋友,医生可能会让你做任何事。” “这是你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亨利·邦宁顿说:“好吧,认真地说,我觉得唯一可能的解释是,我们这位不知名的朋友被某种强烈的情感控制了。他太不安了,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点了什么菜或者吃了些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可能接着要告诉我你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可能会说,他正在下定决心准备杀人了。” 邦宁顿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大笑起来。 赫尔克里·波洛没有笑。 他后来承认他当时非常担心。他声称自己应该早就隐约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他的朋友却说他的这种想法荒诞不经。 三周之后,赫尔克里·波洛和邦宁顿再次见面了,这次是在地铁车厢里。 他们互相点头致意,抓着邻近的扶手随着车厢摆动。直到皮卡迪利广场,大部分人下了车,他们才终于在车厢最前端找到了座位坐下。这里很安静,没有人走来走去。 “这样好些了。”邦宁顿先生说,“人类真是自私的生物,无论你怎么建议,他们都是不会放弃车的。” 赫尔克里·波洛耸了耸肩。 “你能怎么办呢?”他说,“人生实在太无常了。” “正是如此。今天还拥有的东西,明天就不见了。”邦宁顿先生沮丧地说,“说起来,你还记得我们在加兰特恩德沃餐厅见过的那个老人吗?我不应该胡乱猜测他是不是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是他有一整周没有出现了,莫莉对此非常不安。” 赫尔克里·波洛猛然坐直了身子,绿色的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他问道,“真的吗?” 邦宁顿说:“你还记得我猜他可能是去看了医生,被建议改变饮食习惯吗?那当然是胡说八道——但我认为他确实就自己的健康问题去咨询了医生,而医生的回答让他受了刺激。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没意识到自己点了往常不吃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这个刺激,使得他更早地离世了。医生与病人沟通时应该更谨慎才是。” “他们一般都很谨慎。”赫尔克里·波洛说。 “我到站了。”邦宁顿先生说,“再见。现在我们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老人家是谁了,甚至永远无法知道他的名字。这个世界真是有趣!” 他匆匆走出了车厢。 赫尔克里·波洛皱着眉头坐着,看上去他并不觉得这个世界很有趣。 他回到家,对他忠实的男仆乔治做了些指示。 2 赫尔克里·波洛用手指扫过一份名单,这是某个地区的死者名单。 波洛的手指停了下来。 “亨利·加斯科因,六十九岁。我应该先试试他。” 那天晚些时候,赫尔克里·波洛坐在麦克安德鲁医生开在国王大道上的诊所里。麦克安德鲁医生是个长相聪明、红头发的高个子苏格兰人。 “加斯科因?”他说,“啊,我记起来了。古怪的老人家,一个人住在一栋准备拆除建现代公寓的废弃老房子里。我没有为他看过病,但知道他。送牛奶的人最先发现他可能出了什么事,因为牛奶瓶子在他家门外堆积成山。最终是他的邻居找来的警察,他们破门而入,发现了他。他从楼梯上摔下来,折断了脖子。他穿着一件系着根破烂绳子的旧睡袍,很可能是被那个睡袍的带子绊倒的。” “原来如此。”赫尔克里·波洛说,“事实很简单,只是一场意外。” “正是如此。” “他有什么亲属吗?” “有一个外甥。以前每个月回来看他舅舅一次。他叫洛里默,乔治·洛里默,也是个医生,住在温布尔顿。” “他为老人的去世而感到难过吗?” “我不知道他是否难过。我的意思是,他对舅舅很有感情,但并不了解他。” “您见到他的尸体时,他死了多久了?” “啊!”麦克安德鲁医生说,“官方记录说死亡四十八到七十二小时了。他是早上六点被发现的。事实上,我们把范围缩得更小了一点。他的睡袍口袋里有一封信。信是三日写的,当天下午自温布尔顿寄出,因此送达时间应该在晚上九点二十分左右。这样一来,他的死亡时间就应该在三日晚上九点二十分之后,这也与他胃里的食物消化情况一致。他在死前大约两小时前吃过饭。我在早上六点为他做的尸检,从尸体状况看差不多死亡六十个小时,即大约在三日晚上十点死亡的。” “所有证据看上去很一致。请告诉我,他活着的时候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什么时候?” “当天晚上大约七点,有人在国王大道看见过他。三日是星期四,他七点三十分在加兰特恩德沃餐厅吃晚饭。他似乎每个星期四都在那儿吃饭。他是个艺术家,或许就用这种方式来成为艺术家,您知道,就是那种特别不知所谓的艺术家。” “除了那个外甥之外,他还有其他亲人吗?” “他有个双胞胎哥哥。这整个故事很神奇。他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彼此了。另外那位加斯科因,安东尼·加斯科因,似乎娶了一位有钱的女士,放弃了艺术,两兄弟因此吵翻了。我相信自那之后他们就没有见过面了。但奇怪的是,他们是在同一天死的。他的兄长于三日下午三点过世。我还知道一对双胞胎身处地球的不同角落却在同一天去世!可能只是个巧合——反正已经发生了。” “他兄长的太太还在世吗?” “不,她几年前就过世了。” “那个安东尼·加斯科因生活在哪里?” “他在金斯顿山有栋房子。从洛里默医生对他的描述来看,我相信他是一个离群索居的人。”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格兰人热心地看着他。 “您在怀疑什么呢,波洛先生?”他直言不讳地问道,“看了您的证件之后,我已经履行了我的职责,回答了您所有的问题。但我依旧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波洛语速缓慢地说道:“你说这是一桩很简单的意外死亡。而我的怀疑也很简单——有人推了他一把。” 麦克安德鲁医生看上去大吃一惊。 “也就是说,谋杀!您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波洛说,“这仅仅是个猜想。” “一定有些什么——”医生坚持着。 波洛没有开口。麦克安德鲁说:“如果您怀疑的是外甥洛里默,我可以告诉您,您想错了。洛里默当晚一直在温布尔顿打桥牌,从八点半打到午夜。这点已经调查清楚了。” 波洛喃喃道:“我猜到警察已经去证实过了,他们很小心。” 医生说:“也许您知道些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在您告诉我之前,我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那么您所怀疑的并不是他?” “不、不,这件事不是这样的。这是一个关于人类习惯的案子,这很重要。加斯科因先生生前打破了自己的习惯。您看,这是不对的。” “我没明白。” 赫尔克里·波洛喃喃道:“问题在于不新鲜的鱼上面浇了太多的酱汁。” “您说什么,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微微一笑。 “您也许想把我关到疯人院去,亲爱的医生。但我没疯——我只是一个喜欢规律和方法的人,一旦遇到不符合规律的事就会感到不安。请您原谅我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波洛站起身来,医生也站了起来。 “您要知道,”麦克安德鲁说,“实话实说,我看不出亨利·加斯科因先生的死里有任何疑问。我说他摔倒了,而您却说有人推了他一把——但这一切都无法证实。”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 “是的。”他说,“这事做得很巧妙。有人办了一件漂亮的案子!” “您还是认为——” 小个子男人摊开双手。 “我是个固执的人。我有一些想法,但没有任何证据支持!顺便问一下,亨利·加斯科因有假牙吗?” “没有,他的牙齿很好,在他这个年龄是十分难得的。” “他很好地保护了牙齿——它们洁白且干净,对吧?” “是的,我特别注意了他的牙齿。牙齿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变黄,但他的牙齿状况非常好。” “没有染上其他颜色?” “没有。我不认为他抽烟,如果这是您想问的问题的话。” “我并不是特指抽烟这件事——只是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可能没什么用!再见,麦克安德鲁医生,谢谢您的帮助。” 他握了握医生的手,离开了。 “那么现在,”波洛说,“要去为这个想法冒险了。” 3 波洛来到加兰特恩德沃餐厅用餐。坐在之前和邦宁顿用餐时所坐的地方,但今天为他服务的侍者不是莫莉。女侍者告诉他,莫莉休假了。 此时才七点,赫尔克里·波洛发现为他服务的女侍者很乐意聊聊老加斯科因先生的事情。 “是的,”她说,“他来这里用餐已经很多年了,但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报道,上面有一张他的照片。‘快看,’我跟莫莉说,‘这不是我们的“时间老人”吗?’我们都这么称呼他。” “他去世那晚也来这里用餐了,对吗?” “是的,星期四,三日。他每个星期四都会来这里。星期二和星期四——准得像时钟一样。” “我猜你已经不记得他那天都点了些什么了吧?” “让我想想。应该是咖喱肉汤,是的,以及牛排布丁……还是羊肉?——没有布丁,对了,是黑莓派和苹果派,以及芝士。想想看,他当天晚上回到家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他们说是被一条旧睡袍的带子绊倒的。当然,他穿的衣服总是有些糟糕——款式很老,随便套在身上,破破烂烂的,不过他有一种气场,让人觉得他是个人物!哦,我们这儿有各种各样有趣的客人。” 她走开了。 赫尔克里·波洛吃着他的鳎目鱼,眼中闪着绿色的光芒。 “这真奇怪,”他自言自语道,“聪明的人竟会忽略这些细节。邦宁顿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但他现在没时间和邦宁顿悠闲地讨论这个问题。 4 有一位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引荐,让赫尔克里·波洛很快便和地区验尸官搭上了话。 “死者加斯科因是一个有趣的人。”验尸官观察着他,说道,“一个孤独、古怪的老家伙。不过他这一死倒是吸引了很多人关注啊?” 他说着,好奇地看着他的访客。 赫尔克里·波洛小心地选择用词。 “先生,出于一些原因,这个案子需要进一步调查。” “那么,我有什么能做的呢?” “据我所知,如何处理现场发现的文件是您的职责——是销毁还是保留。从亨利·加斯科因的睡袍口袋里发现了一封信,是这样的吗?” “是的。” “一封来自他的外甥,乔治·洛里默的信?” “正是如此。审讯时我们递交了这封信,以确认死亡时间。” “信件所证明的死亡时间和尸检结果是一致的?” “完全一致。” “这封信现在还保留着吗?” 赫尔克里·波洛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当他听到这封信仍然保留着且可供调查使用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最终他拿到了这封信,小心检视着。这是一封用钢笔写成的信,字迹稍微有些难认。 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亨利舅舅: 很遗憾,我没能成功说服安东尼舅舅。他对于您提议的到访不太感兴趣,也没有回复您提出的让过去的事情过去的建议。当然,他病得很重,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我猜想他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了。他看上去几乎记不起您是谁。 我很抱歉没能达成您的心愿,但我向您保证我已经尽力了。 爱您的外甥 乔治·洛里默 信尾所署的日期是十一月三日。波洛看了一眼信封上的邮戳,是十一月三日下午四点三十分。 他喃喃自语道:“安排得非常巧妙,不是吗?” 5 金斯敦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但在坚持不懈地努力下,他终于同安东尼·加斯科因生前的厨娘兼管家艾米丽亚·希尔谈上了话。 一开始,希尔太太拘谨且多疑,但即使是一块石头也会被这位相貌奇特的外国人的亲切热情所打动。艾米丽亚·希尔太太终于放松了下来。 和众多女性一样,她发现对方是一个极富同理心的听众,便尽情倾吐着内心的苦水。 她为加斯科因先生管理家务已经十四年了——这并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绝对、绝对不是!很多女性看到她所要负担的工作就退缩了!毫无疑问,那可怜的老人是个怪人,他异常执着于金钱——近乎狂热。而且他是个非常有钱的人!不过希尔太太依旧忠诚地服侍他,容忍他的做事方式,自然,她希望能得到某种形式的回报。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留下了一份很早就写成的遗嘱,把所有钱都留给了妻子,如果她早于他过世,那么所有财产就归他的兄弟亨利。一份多年前起草的遗嘱。这看上去很不公平! 赫尔克里·波洛慢慢地引导着,把话题逐渐从她那无法满足的贪欲上转移了出去。是的,这真是无情且不公平的!希尔太太的伤心和惊讶无可指责。所有人都知道加斯科因极其吝啬,据说这位已过世的先生甚至拒绝帮助他唯一的兄弟。希尔太太是否知道这件事呢? “是洛里默医生来看他那次提到的事情吗?”希尔太太问,“我知道是关于他兄弟的事情,但我以为只是他兄弟想一家人团聚。他们在多年以前吵翻了。” “是的,”波洛说,“然后加斯科因先生拒绝了?” “没错。”希尔太太点头道,“‘亨利?’他小声嘀咕着,‘亨利怎么了?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但我也不想见他。好争吵的亨利。’他就这么说。” 之后话题又回到了希尔太太的牢骚和已过世的加斯科因先生的律师的无情。 赫尔克里·波洛费了些力气才终于以不太突兀的方式离开了。 接着,晚饭后,他去了温布尔顿多塞特路的艾尔克莱斯特宅邸,这里是乔治·洛里默医生的住处。 医生在家。赫尔克里·波洛被带进了他的诊所,不一会儿乔治·洛里默医生来了,他显然刚刚离开晚餐餐桌。 “医生,我不是病人。”赫尔克里·波洛说,“我来这里可能有些鲁莽,但我是一个老人了,我喜欢简单直接,不喜欢律师和他们冗长迂回的方法。” 他显然引起了洛里默的兴趣。这位医生身高中等,胡子刮得很干净。他的头发是棕色的,但眼睫毛几乎是白色的,这使得他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无神。他举止轻快,很有幽默感。 “律师?”他抬了抬眉头,“我也讨厌那些家伙!亲爱的先生,您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请坐。” 波洛照做了,同时递上了名片。 乔治·洛里默的白色睫毛眨了一下。 波洛凑近他,神秘兮兮地说:“我的顾客大多是女性。” “自然。”乔治·洛里默医生眨眨眼说道。 “如您所说,这很自然。”波洛表示同意,“女人不相信警察。她们更倾向于寻找私家侦探。她们不想把她们所面临的问题公之于世。一位老太太几天前来找我咨询,她因她多年前发生过争吵的丈夫过世了而感到难过。而这位丈夫是您的舅舅,加斯科因先生。”乔治·洛里默的脸瞬间变成了紫色。 “我舅舅?不可能!他妻子很多年前就过世了。” “不是安东尼·加斯科因,而是亨利·加斯科因先生。” “亨利舅舅?但他根本没结过婚!” “哦不,他结过婚。”赫尔克里·波洛一点都不脸红地撒着谎,“千真万确。这位女士还带了他们的结婚证明。” “胡说!”乔治·洛里默大声咆哮着,他的脸紫得像葡萄干一样,“我不相信。你是个厚颜无耻的骗子。” “这真是太糟糕了,不是吗?”波洛说,“你犯下了谋杀罪,却仍一无所得。” “谋杀?”洛里默的声音颤抖,无神的眼睛顿时惊恐地瞪大了。 “顺便说一下,”波洛说,“我看到你刚刚又吃了黑莓派。一个非常不明智的习惯。黑莓虽说富含维生素,但可能在其他方面是致命的。以你的情况来说,我想黑莓可能会往你的脖子上套上绳索,洛里默医生。” 6 “你看,我的朋友,你的基本假设就错了。”赫尔克里·波洛笑嘻嘻地对坐在桌对面的朋友解释道,“一个有精神压力的人是不会选择在此时做一些他平时从来不会去做的事情的。他只会条件反射般地遵从以往的生活方式。一个为某件事烦心的人可能会穿着睡衣下楼吃晚饭,但一定会是他自己的睡衣,而不是别人的。 “一个不喜欢浓汤、牛油布丁和黑莓的人突然在一个晚上点了这三样菜。你说这是因为他在想一些其他的事情,思绪恍惚。但我会说,一个有心事的人会按照习惯,机械性地去点他之前最常吃的东西。 “那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还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吗?我就是无法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很困扰!整件事都不对劲,不合理!我是个老派的人,我喜欢凡事合情合理。加斯科因先生的这顿晚餐让我很不舒服。 “然后你告诉我这位先生消失了。他几年来第一次错过了星期二和星期四的晚餐。我更不舒服了。一个奇怪的设想从我的脑袋里冒了出来。我认为这位先生已经去世了。我调查了一下,得知这位先生确实去世了,而且死得干净整洁。或者应该说,腐鱼的腥臭味被酱汁遮盖了! “七点的时候有人在国王大道见过他,七点半他在这里用餐——两小时后他就死了。一切都合乎情理——胃里的残留物,那封信。太多酱汁了!你都看不到鱼了! “忠心的外甥写了一封信,这位忠心的外甥在舅舅死亡的时段里有漂亮的不在场证明。死亡的方式很简单——从楼梯上摔下来。这是简单的意外吗?还是简单的谋杀?所有人都说是前者。 “忠心的外甥是他唯一在世的亲属。这位忠心的外甥将拥有继承权——但他是否有财产可继承?众人皆知他的舅舅生活穷困。 “但是舅舅有一个兄弟,这位兄弟曾有一个有钱的妻子,现在他还住在金斯敦山的奢华大房子里,看起来他的妻子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他。你看到其中的关联了吧——富有的妻子把钱留给了安东尼,安东尼把钱留给了亨利,亨利的钱则由乔治继承——一条完整的继承链。” “理论上来说非常完美。”邦宁顿说,“但你到底做了什么?” “一旦你知道了真相,就很容易拿到想要的证据。亨利是在晚餐后两小时去世的,这是此案最具迷惑性的一点。但假如这顿饭不是晚餐,而是午饭呢?把自己放在乔治的处境下想一想,他急需钱。安东尼·加斯科因快死了,但他的死对乔治无益。安东尼的钱将由亨利·加斯科因继承,而亨利或许还能活好多年。所以亨利也必须死——越快越好——但他必须死在安东尼之后,同时乔治还需要有不在场证明。亨利每周固定的两天在同一家餐厅吃晚餐的习惯给了乔治一个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机会。作为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先测试了一下这个方法是否能成功。他假扮成舅舅,在一个星期一的晚上来餐厅用餐。一切都很顺利,餐厅里的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他的舅舅。他很满意。这下他只要等待安东尼舅舅死亡的时机了。这一天来了。十一月二日下午,他给他的舅舅写了一封信,但信里署的日期是十一月三日。十一月三日下午他去拜访了他的舅舅,并执行了他的计划。一个推搡,他的舅舅亨利滚下楼梯死了。乔治找到自己写的信,并把它塞到了舅舅的睡衣口袋里。晚上七点半,他坐在加兰特恩德沃餐厅,戴着假胡子和假眉毛。于是,人们相信亨利·加斯科因毫无疑问在七点三十分时还活着。之后他迅速在盥洗室换装,开着车飞速赶回温布尔顿打了一晚上桥牌,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邦宁顿先生看着他。 “但是信上的邮戳怎么解释?” “哦,那个很简单。那个邮戳有些脏了。为什么呢?因为有人用炭笔把十一月二日改成了十一月三日。除非你已经有所怀疑了,否则是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的。不过还有致命的黑画眉。” “致命的黑画眉?” “把二十四只黑画眉烘进馅饼里 !再说得直白点,就是黑莓!乔治终究不是一个好演员。你还记得那个为了表演《奥赛罗》而把自己全身涂黑的人吗 ?犯罪的时候你得像他一样敬业。乔治看起来像他的舅舅、走路像他的舅舅、说话也像他的舅舅,并且戴上了和舅舅一样的胡子和眉毛。但是他忘记吃得像他舅舅了。他点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黑莓会把牙齿染黑——可尸体的牙齿是干净的。亨利·加斯科因那晚在加兰特恩德沃餐厅吃了黑莓,但他的胃里却没有黑莓,我今早去问过了。而乔治居然愚蠢到把假胡须、假眉毛等其他变装道具都留下来了。哦!一旦你开始寻找,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的证据。我拜访了乔治并且故意挑衅,他就暴露了!顺便说一句,他那天又在吃黑莓。贪婪的家伙——太在意食物了。然而,他会因贪婪而死,除非我大错特错。” 一名女侍者端上了两大份黑莓派和苹果派。 “拿走。”邦宁顿先生说,“人再小心都不为过。给我上一小份西米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