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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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寡妇 布赖恩·马丁倒是言出必行,不到十分钟就赶了过来。在等待他过来的这段时间,波洛只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丁点儿也不肯满足杰普的好奇心。 很显然,我们的消息让这名年轻的演员非常不安。他的脸看起来苍白,还拉得很长。 “我的老天哪,波洛先生,”他边握手边说,“这真是太可怕了。我真是被吓坏了——不过我也不能说我有多么意外。我一直都疑心这种事情会发生。你可能还记得我昨天这么说过。” “当然记得,当然记得。”波洛说,“我记得你昨天和我说过什么,非常清楚。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一下杰普警督,他负责调查这个案子。” 布赖恩·马丁略带责难地瞥了波洛一眼。 “我不知道还有人在,”他低声说道,“你应该提醒我一声。” 他对着警督冷冷地点了下头,然后坐下,嘴唇紧闭。 “我不明白,”他表示不满,“为什么叫我过来?这事儿和我完全没有关系。” “我想是有的。”波洛温和地说,“既然是谋杀,我们应该把个人恩怨先放到一边。” “不,不。我和简演过戏,我很了解她。该死的,她是我的朋友啊。” “尽管如此,一听到埃奇韦尔男爵被杀,你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杀的。” 这个演员有些着急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的眼珠子似乎都要跳出来了,“你的意思是说我想错了?这件事情不是她做的?” 杰普插话进来了。 “不,不,不,马丁先生。肯定是她做的。” 那年轻人跌坐回椅子上。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低声道,“我还以为我犯下了最阴暗的错误。” “在这种事情上,绝不能让交情影响了你的判断。”波洛肯定地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 “我的朋友,你真的希望自己站到一个女杀人犯一边吗?杀人犯——这可是人世间最丑恶的罪行。” 布赖恩·马丁叹了一口气。 “你们不明白。简不是那种一般的杀人犯。她——她没有是非观。老实说,这不是她的责任。” “这将是陪审团需要考虑的问题了。”杰普说。 “说吧,说吧,”波洛友善地说,“这并不是你在指控她。她已经被指控了,你不能拒绝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事情。你对这个社会是有责任的,年轻人。” 布赖恩·马丁又叹了一口气。 “我想你说得对,”他说,“你们想让我说些什么?” 波洛看了看杰普。 “你有没有听到过埃奇韦尔男爵夫人——或者我应该称呼她威尔金森女士——对她丈夫发出过威胁?”杰普问。 “是的,好几次。” “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如果他不还她自由,她就只能‘解决了他’。” “这不是开玩笑的,对吧?” “不,我想她是很认真的。有那么一次,她说她可以叫辆出租车过去,然后杀了他——你也听到了吧,波洛先生?”他很悲伤地看向我的朋友,请求帮助。 波洛点了点头。 杰普继续发问。 “那么,马丁先生,我们听说她希望恢复自由身,是要嫁给另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布赖恩点点头。 “是谁呢?” “那个人是——默顿公爵。” “默顿公爵!哇!”杰普吹了一声口哨,“这是攀了高枝啊,不是吗?听说他是英国最有钱的人之一了。” 布赖恩更加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我不太明白波洛的态度。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交错,头有节奏地点着,仿佛是一个人选好了唱片,放在留声机上静静享受着结果。 “她丈夫不肯和她离婚?” “他坚决拒绝。” “你确定知道这一点?” “是的。” “那么,”波洛忽然再次加入了谈话,“这就是我和这件事产生联系的地方了,杰普老朋友。埃奇韦尔男爵夫人邀请我去见她丈夫,希望说服他同意离婚。他时间给我安排在了昨天上午。” 布赖恩·马丁摇着头。 “那是毫无用处的,”他很肯定地说,“埃奇韦尔男爵绝不会同意。” “你认为他不会同意?”波洛说着,一边和蔼地望向他。 “我很肯定。简心里也很清楚。她也不是真的以为你会成功。她其实已经放弃希望了。在离婚这件事情上,那个男人就是个偏执狂。” 波洛笑了。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你错了,亲爱的年轻人,”他温和地说,“我昨天已经见到了埃奇韦尔男爵,他也同意离婚了。” 毫无疑问,布赖恩·马丁被这个消息吓得目瞪口呆。他盯着波洛,眼珠就快跳出眼眶了。 “你——你昨天见过他?”他有些语无伦次。 “在十二点一刻的时候。”波洛有条不紊地继续说。 “他同意离婚了?” “他同意离婚了。” “你应该马上告诉简。”这个年轻人几乎是用责备的口气吼出来。 “我立即告诉她了,马丁先生。” “你立即告诉她了?”马丁和杰普一起叫出了声。 波洛笑了。 “这就有点影响动机了,是不是?”他低声道,“那么现在,马丁先生,允许我提醒你看看这个。” 他向他展示了报纸上的那段话。 布赖恩读着,但是没显出什么兴趣。 “你的意思是,这就是不在场证据?”他说,“我以为埃奇韦尔男爵是在昨天晚上的某个时刻被枪杀的。” “他是被刀刺死的,不是枪击。”波洛说。 马丁慢慢放下报纸。 “恐怕这没什么用,”他略显遗憾地说,“简没有去参加晚宴。” “你怎么知道的?” “不太记得,有人说过。” “真遗憾。”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杰普好奇地看着他。 “真是捉摸不透你啊,先生。现在看起来,你又不希望这名女士是有罪的。” “不,不,不,我亲爱的杰普。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偏袒。但是说实话,你所办的这个案子确实有一些有悖常理的地方。” “你说的有悖常理是指什么?这可没有违反我的常理。” 我可以看到很多话想从波洛微微颤抖的嘴唇中倾泻而出,他强压住了。 “如你所说,现在有一名女士想解决掉自己的丈夫。这一点我没有异议,她也如实告诉你了。我的朋友,她是怎么做的?她多次在证人面前大声地说,她打算杀了他。某天晚上,她走出门,来到他的寓所,通报自己的姓名,刺死他然后扬长而去。我的朋友,你把这个叫做什么?这难道就是常理?” “这是有点犯傻,当然的。” “犯傻?这简直是白痴!” “好吧,”杰普站起身说,“罪犯们犯傻的时候,好处总归是警察的。我现在要回萨伏依饭店了。” “允许我和你一起过去吗?” 杰普没有反对,于是我们一起出发了。布赖恩·马丁不太情愿地离开了我们。他看起来非常紧张而兴奋,再三恳求我们一定要把最新的发展通知他。 “有点神经质的家伙。”杰普这么评价他。 波洛表示同意。 在萨伏依饭店,我们看到一位律师派头的绅士刚刚抵达,和我们一起走到了简的套房。杰普开始和他的一个手下说话。 “有情况?”他简洁地问道。 “她想打电话。” “打给谁?”杰普急切地问。 “杰伊商行,说是要定丧服。” 杰普低声咒骂了一句。我们走进了套房。 已成寡妇的埃奇韦尔男爵夫人正在镜子前试戴帽子。她穿着带点亮光的黑白条纹衣服,容光焕发地和我们打招呼。 “怎么了,波洛先生,你也能来真是太好了。莫克森先生(这句话是对律师说的),我真高兴你能来。请坐在我旁边,告诉我哪些问题该回答。这人好像觉得我今天早上跑出门去把乔治杀掉了。” “是昨晚,夫人。”杰普说。 “你不说是上午吗,十点。” “我是说午后十点。” “好吧。我是从没有搞清楚过什么午前午后的。” “现在才刚刚十点钟。”警督严厉地补充了一句。 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原谅我,”她低声说,“我有好几年没有起过这么早了。怎么说呢,你刚刚过来的时候一定是天刚亮吧。” “警督阁下,请问,”莫克森先生以繁冗的法律口吻说话了,“请问是否可以告诉我,这件——呃——值得惋惜——令人震惊的事情——是在何时发生的?” “大约是在昨晚十点左右,先生。” “这么说来,那就没事了,”简马上接上了话,“我当时在一个晚会上——啊!”她忽然用手捂住了嘴,“大概我不该说这话吧。” 她满脸怯意地望向律师,希望得到指示。 “如果说,昨晚十点你是在——呃——一个晚宴上,那么,埃奇韦尔男爵夫人,我——呃——我不反对你向警督指出这个事实——完全不反对。” “没错,”杰普说,“我只是希望你说明一下昨晚的行踪。”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十点,没说早晚。不管怎么说,你把我吓坏了,我当时就吓晕了过去,莫克森先生。” “关于这个宴会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埃奇韦尔男爵夫人?” “是蒙塔古·康纳爵士的府上——在齐西克。”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晚餐是在八点三十分。” “你离开这儿的时间?” “我大概八点出发的。先去了趟皮卡迪利广场饭店,和一个将要回国的美国朋友道别——范·杜森夫人。我应该是在九点差一刻到的齐西克。” “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约是十一点半。” “你是直接回到这儿的?” “是的?” “坐的出租车?” “不,是我自己的车。我从戴姆勒那儿租的。” “那么你在宴会期间一直没有离开过?” “怎么说呢,我——” “所以,你是离开过的?” 这个过程就像是猎狗慢慢逼近老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晚宴的时候有个电话找我。” “谁打给你的?” “我想是个恶作剧。一个声音说:‘是埃奇韦尔男爵夫人吗?’我说:‘是的,没错。’然后那边大笑起来,挂断了电话。” “你是走出房子接的电话?” 简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很惊讶的样子。 “当然不是。” “你离开餐桌大概多长时间?” “大概一分半钟。” 杰普最终还是放弃了。我敢肯定他完全不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但是既然听到她这么说了,在证实或者推翻这些说法之前,他什么也没法做。 冷冷地表示感谢之后,杰普便告退了。 我们也打算离开,她却叫住了波洛。 “波洛先生,你能为我做点事吗?” “当然,夫人。” “请帮我给在巴黎的默顿公爵发个电报。他在克里伦饭店。他该知道这些。我不想自己去发。我想这一两周内我应该有个刚刚守寡的样子。” “发电报其实没有什么必要,夫人。”波洛温和地说,“那里的报纸也会登出来的。” “对啊,你太有头脑了。当然会登出来的。最好还是不要发电报了。既然一切都没什么问题了,我想我现在应该努力保持自己的姿态。我应该有个寡妇的样子,你知道,庄重的样子。我应该送个兰花的花圈。自然是最贵的那种了。我想我应该去参加葬礼。你怎么看?” “你应该先去接受调查,夫人。” “哦,也是啊。”她考虑了一会儿,“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苏格兰场的警督。波洛先生,他可是吓死我了。” “是吗?” “幸亏我改了主意去参加那个晚宴。” 波洛正朝着门走过去。听到这句话,他忽然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夫人?你改了主意?” “是的,我本来不想去了,昨天下午头疼得很厉害。” 波洛咽了一两口唾沫,看起来开口有些困难似的。 “这个——你和任何人说起过吗?”他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当然说过。当时我们好多人在一起喝茶,他们邀请我去参加一个鸡尾酒会,我说:‘不了。’我说我头疼得要裂开了,得马上回家,而且那个晚宴也不打算去了。” “那么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呢,夫人?” “埃利斯说了我几句。她说我不能不去。你知道的,老蒙塔古爵士的人脉很广,而且他脾气很怪——很容易就会得罪他。总之,我是不在乎的。只要我嫁了默顿公爵,就什么都不担心了。但是埃利斯总是小心翼翼的。她总说万事都要小心,随时都会出差池什么的。最后我想她说得也对,就去了。” “你这是欠了埃利斯一个大人情啊,夫人。”波洛很严肃地说。 “我想是这样。那个警督应该把这些都搞清楚了,是吧?” 她笑起来了,波洛没有。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说到底——这值得好好想想。是的,值得好好想想。” “埃利斯。”简叫道。 女仆从另一个房间走进来。 “波洛先生说昨晚多亏你逼着我去参加了那个晚宴。” 埃利斯几乎没有看波洛。她的样子很冷漠,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失约是不行的,夫人。你总喜欢这样,大家不是总会原谅你。他们总归会讨厌的。” 简拿起我们来的时候她正在试的帽子,又戴在了头上。 “我不喜欢黑色,”她有些不开心地说,“我从来不戴黑色帽子。但是我想作为一个合格的寡妇,我不得不戴上了。这些帽子都太吓人了。埃利斯,给另一家帽店打电话。我得装扮得适合见人。” 波洛和我悄悄地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