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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的脸,深不可测的眼睛,微含哂笑的唇。 倒与沐阳公主是颇相似的。 或许宫里的女人,归根结底就是这样的吧。 虽然生硬,可是漂亮;虽然冷淡,可是漂亮;虽然死气沉沉,可是漂亮。 而师父那样漂亮的男人,终归就是要娶这样的漂亮女人回家的吧? 而不是她,妓院里长大的野丫头,九坊十三院里上蹿下跳的小泼皮,汉人,下等的汉人,身世不堪的汉人,她可以摆出很吓人的表情,但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如果没有师父给她的那根鸡毛,她哪来的意气去发号施令。 胡皇后看了她半晌,忽而温和地笑了,声音轻细,令人愉悦:“这不是太医署的钱姑娘么?” 阿苦愣愣地抬起头来,“娘娘……娘娘千岁!” 娘娘没有提及她们在琳琅殿那一次尴尬的会面,娘娘大约是个有善心的人…… 胡皇后身后有人道:“明知道娘娘在寺里,怎么还让外人入寺?不苦大师?” 不苦忙道:“这位钱施主……倒也不算外人……” 胡皇后突然盯住了他。 不苦静了,转过脸去,只道:“这是容成仙人交代的。” 半晌,胡皇后笑了,“原来钱姑娘面子这样大,太医署的杜医正也正与本宫说姑娘研习刻苦足可出师,不若过些日子入宫来做女医吧。” 阿苦一惊,想推拒时,却又听见晏泠轻轻哼了一声:“母后,这丫头来路不正,您可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多谢娘娘恩典!” 阿苦再也不多想半刻,当即叩下了头去。 ——沐阳公主不是说秋狩么? 如果做了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医,她便可以一道跟去秋狩了吧? 钱阿苦承认自己谢恩的时候语气是有些急躁,但过后一想,她觉得自己谢恩谢得非常及时、非常理智、非常有道理。 她跟了娘娘,圣上也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真是两全其美。 她现在只想将那一枚晦气的签子扔掉。 未殊下朝归来时天色已很晚了,夜空里悬起了几颗微淡的星。他走入后院,便看见阿苦在天井边打着转,无头苍蝇也似,不知在发什么急。 “你在……找东西?”他发问。 阿苦似被吓了一跳,见到是他,忙将手中东西背到背后,“我在扔东西,没找着好地儿。” 未殊走上前,将她微乱的鬓发理了理,道:“今日去法严寺了?” “嗯。”提到这个阿苦便有些闷闷不乐。 夜风拂过,秋色微凉,他低头看着她,“有空了去买几件衣裳,入秋了会冷。” 她抬起头,眼睛里湿漉漉的,“你陪我去买吗?” “……”看到她的眼神,他顿了顿,“我陪你去。” 她笑得双眼微微眯起,“真好,真好。” 可这四个字却好像是无意识的呢喃,心不在焉地。他感觉到她的异样,长臂微舒,仿佛是要抱她,却轻轻巧巧便将那竹签自她手中夺了去,就着月色凝眉一看,便笑了。 她欲抢抢不回,哭丧了一张脸道:“还笑?这可是中签!” “你去法严寺,就是为了求签?”他却笑得愈加温柔,星辰的光芒散落在他无边无际的黑眸中,令她怔了一怔,“你有什么疑难,都不问我,先要问过法严寺的菩萨?” “我,我……”她急了,“我当然有疑难,女人的疑难,你不懂!” 女人的疑难?他仿佛信以为真,往她身上着意瞥了一瞥,羞得她转身就逃。他却一把自身后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呼吸濡湿她颈项,他轻声道:“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明明是一首凄凉的诗,怎么却被他念出了……香艳的味道。 她被他全力地拥着,连呼吸都不敢粗了声气,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你今日上朝,圣上找你说什么没有?” 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没有。” “哦。”她努力轻描淡写,“我今日遇见了皇后娘娘,她说让我进宫照顾她。” 他手臂一僵,没有说话。 “听闻圣上要秋狩了?”她又说,“你会不会去?” 他忽然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正面相对,他的眼神里微露焦灼:“皇后说了你何时入宫?” “还没说。”阿苦撇撇嘴,“大约就这几日,要跟去秋狩吧。” 男人沉默了。 入秋的风自高墙上吹落,藤萝簌簌轻摇,花架上的蔷薇又落了一地。他思索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冷不冷?我们回去说。” 回去,可是他的手还揽着她的腰。一路上颇遇见几个当值的下人,都是瑟缩着行礼没有望过来一眼。未殊过去没有发觉,这时才感到这些人的礼貌谦恭之中全是一种奇特的恐惧,抬头望向高墙之外,他知道外边还有三十个金衣侍卫日夜不休地看守着。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这个王朝的敌人。 若在过去,他一个人,身当万箭,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不是因为他英勇也不是因为他坦荡,而不过是因为他不在乎。人世并没有很多的意趣,他活着或死掉,他自己都不在乎。 可是现时不同了。 此时此刻,月光半露,星云如雾,他的怀中搂着那一个娇娇小小的人儿,她给他吃过年的消夜果子,她治好他的病,她会撒娇、会吃醋、会闹脾气,她那么活色生香,常常让他怀疑自己寡淡的人生根本负担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