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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杳然抬起眼帘,夕阳的光线水一样涌进视界。眼前的一切变得非常模糊,不知是因为日益削减的贫弱视力,还是缘了此刻的哽咽。 直到他敲下最后一个琴键,所有被溺闭的感官才恢复运作,鼻腔里钻进一缕熟悉的甜香,勾着他去寻找这缕诱人香气的来源。 “林杳然。” 沉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杳然下意识就望了过去。一瞬间,眼睛有点适应不了正好笼罩进来的一束余晖,立刻阖上的双眼中拓印出一个清晰的残影。再睁开,他果然看见了贺秋渡。他站在逆光里,轮廓被镀上一层耀眼的光,眉眼浓黑,肤白如玉,黑发闪着瑰丽的光泽。 这样的光景,几乎又令林杳然不知今夕何夕了。从前,每每打开祠堂大门,他从能看见相似的画面。在听见门环叩击大门的声音后,他会默默数二十秒,然后再去开门——虽然怀着雀跃而期待的心情,但他总想藏起来一点,并不像被对方发现。 然后,就能看见男孩正站在那里,逆着光,周身披戴着温暖的光晕。 和贺秋渡一样。 真的很像。 “想什么呢。”贺秋渡抬手,把一个纸袋举到他面前,“给。” 鼻端甜香陡增,林杳然这才回过神,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盒焦糖布丁。 “你去县城就为了买盒这个回来?” 贺秋渡说:“你不最喜欢吃这个了吗?” 林杳然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对所有甜食,他表现出的都是一视同仁的爱意,也从不记得自己有在贺秋渡面前提起哪样才是最爱,他觉得贺秋渡没有理由这么笃定。 “猜的。”贺秋渡淡淡道。 林杳然把纸袋放到一边,“没想到这架钢琴竟然还好好的,你想和我一起弹一曲吗?” 贺秋渡在他身侧坐下,“哪首?” “随便。” “那就舒伯特的《F小调幻想曲》。” 《F小调幻想曲》是四手联弹作品中最经典的曲目之一,虽然是单乐章,但力度层次变化多样,变化转换非常频繁,在处理上难度很高。尤其是踏板的运用,很容易影响到音乐的整体表现。 林杳然坐左边,是低声部,踩延音板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他身上。可是两人身形差距大,琴凳又只有一张,也不好完全迁就他的高度,踩踏板顿时变得有点儿不方便起来。 “要调低一点吗?”贺秋渡见他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林杳然“哼”了一声,“没必要。”拖鞋踢踢踏踏的累赘,他索性蹬到一边,光着脚去踩踏板。 感觉到琴下的动静,贺秋渡一垂眼,就看到光线微暗处那两只雪白秀气的足掌。曾被他捉握在掌中的纤细脚踝悠闲散漫地轻盈蹬动,用粉润的趾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去点光滑发亮的暗金色踏板,足背稍许弓起,像冰雕雪琢的小鱼,游弋在阴影里。 视线再往上,是又细又直的小腿。许是室内燠热的缘故,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长袖长裤地包裹严实,而是难得换了清凉点儿的及膝短裤,露出泛着柔润淡红的圆润膝盖。因为正坐着,裤腿还缩上去了一点儿,小半截大腿在漆黑琴凳的映衬下,白得晃人眼睛。 贺秋渡喉间微干,微微泛起了渴。 也不是没看到过他蹬掉小皮鞋胡弹乱奏的样子。但那时他们是半吊子青梅竹马,是不期而遇的小小玩伴。当然,更重要的,他是喜怒无常的美丽神明,而自己则是他虔诚寡言的信徒,只要能陪伴在他身边便所愿已足。 可是现在,自己再也不想当一个只能远观的谦恭信徒。某种意义上来说,当摇摇变成林杳然的那一瞬,纯粹无垢的感情就变了质,并且急速膨胀出贪婪扭曲的真面目来—— 想要从他那里攫取很多东西,也想给予他很多来自自己的东西,从里到外,全都烙上无法磨灭的独属标记。 林杳然什么都未曾觉察,觑见贺秋渡晦暗不明的神色,他还以为对方陷入了演奏前的紧张,便微微一笑以示鼓励。梨涡若隐若现,嵌在唇瓣一侧,如同一枚花瓣轻柔陷落雪中的印痕。 不过很可惜,他给予的善意鼓励并没起到什么作用,舒伯特的经典之作还是被他们弹奏得一塌糊涂。快速的长气息的乐句成了脱缰的野狗,节奏点和呼吸点也完全失去了控制。 这也难怪,在四手联弹中,一方应熟知另一方的全部,小到一个乐句,甚至手指的位置和动作的进行。然而他不够了解贺秋渡,贺秋渡也不够了解他,他们几乎是各弹各的、各想各的,把一支抒情浪漫的曲子,演绎得像忽高忽低、紊乱驳杂的心绪写照。 “烂透了。”林杳然合上琴盖。不过,虽作如此评价,他看上去倒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果然是这种熟悉的感觉。以前到现在,四手联弹就从没成功过。 瞄了眼一旁装着焦糖布丁的纸袋,他的心脏仿佛被复附点节奏乐句的余韵波及,用力地咚咚狂跳——只敢跳几下就被他强压了下去,正如对有的事情,他也只敢稍许幻想。 揣着一点儿暗暗的雀跃,林杳然认真消灭完四枚焦糖布丁,仔仔细细刷去嘴里的糖分,准备熄灯睡觉。 在床上烙了会儿饼子,他突然想到晚上可能又有蚊虫叮他,就坐起身给自己喷花露水。胳膊和腿都喷了一遍,又香又凉,冷意飕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