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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伽美什顿时忘记了自己的羞恼,开始自省:为什么总是情不自禁地把眼前这个少年和女人相比,对对方似乎有点儿不大公平? 可能是这个少年的骨架生得太小了——吉尔伽美什想起自己小时候,不止一次挨过王父卢伽班达的打骂,说他长的还不够高大健壮,说话没有气势,没有一个“王”的样子。直到十几岁他的身材彻底长开,在长老们的教导下他开始变得力大无穷,吉尔伽美什才觉得自己真正有资格成为一个“王”。 因此吉尔伽美什心头立即对“恩奇都”生出同情,不再计较他的偷笑,而是心平气和地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果不是乌鲁克本地人,不会有人指点你去那里。” 伊南听对方这么说,心里生出好奇,小声问:“……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吉尔伽美什心想:竟然又没有用敬语。 但他趁夜出来,就是想放下属于王的身份和包袱,真心实意地带一个外乡来的“小朋友”好好在乌鲁克“乐一乐”。 于是吉尔伽美什不再计较“恩奇都”的直接,而是反问:“朵,啤酒你喝过没有?” 伊南:……啤酒我喝过没有? 两千多年前她和朋友们一起酿制啤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两千年后乌鲁克年轻的王问自己有没有喝过它? 她想了想,反问:“啤酒吗?我昨天晚上在民夫的营地好像喝过……来乌鲁克之前真的没想过,像我这样的普通民夫也能喝到啤酒。” 吉尔伽美什把话看成了一种赞美,顿时肆意地大笑一声,说:“那今晚带你去见识乌鲁克的小酒馆,那里可不止有啤酒……” 乌鲁克的小酒馆? 伊南的双眼立即亮了起来——小酒馆呀! 按照她的经验,这样的地方一定与文化的发展息息相关。后世的酒馆、茶馆里,有属于“地下”的乐队,跳着弗拉明戈的舞蹈家,也有讲相声的和讲脱口秀的;而古时的小酒馆里,有乐手、舞者,游吟诗人,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旅…… 而且让人想不到的是,要带她去见识这种地方的人,是这乌鲁克的王。 有这样牛哄哄的家伙在身边,她至少不用担心兜里没钱的问题。 “可是你难道去酒馆也带着这家伙?”伊南突然想起了哈基什。 吉尔伽美什却拍拍小狮子的头,说:“好啦,带你见过新朋友了,你可以乖乖回去了!” 哈基什恋恋不舍地蹲在伊南身边,伊南无奈之下,只能单膝跪下,伸手又把小家伙好好揉搓了一顿,才拍拍它,示意她和它的主人要暂时离开一阵。 哈基什喉咙里呼噜呼噜一阵,向两人告别,自己上了一条岔道,据吉尔伽美什说,那里通向“狮舍”。而伊南跟着吉尔伽美什,很快来到了一座“小酒馆”跟前。 这座“小酒馆”是半露天的,建在一座小院的廊下。 这时民居的建筑形式已经很明显地与两千年前有所区别。陶砖砌成的屋子与外面的庭院之间,开始多出了带棚顶的走廊,走廊一侧连着陶屋,另一侧由廊柱和拱顶共同构成。走廊下就是既开阔又能遮风挡雨的空间。 走廊下与墙壁上,到处都安装着乌鲁克常见的油灯灯座——“V”字形燕尾状的几何形,两个尖角之间夹着一只盛放着灯油的浅钵,灯芯在里面活活泼泼地燃烧着,将这座小酒馆照耀得如同白天般明亮。 夜幕之中,酒馆里十分吵闹,这里的笑声、乐声,人们说话的声音,在两个街区之外都听得很清楚。欢乐而轻松的气氛就像是从一只盛羊乳的陶罐里被整个儿倒了出来,然后像夜雾一样,向乌鲁克的每一个角落静静填充。 吉尔伽美什很明显是个常客,进院之后不用店主招呼,只是点了点头,就自顾自拖着伊南,在一张矮几面前坐下。 这矮几是用陶砖砌起来的,表面又抹上了一层泥浆然后晒干。伊南和吉尔伽美什一样,都盘着腿坐在矮几跟前。夜间的风向陡变,烤肉的香气混着强烈的烟火气息,还有那油脂滴入火焰时的滋滋声响,突然就向伊南这边转了过来,让人一下子生出食指大动的食欲。 不用吉尔伽美什吩咐,他们两人落座之后,立即有两大陶杯的啤酒送上,紧接着就是穿在枝条上的烤肉。 啤酒是好酒,比她昨晚在民夫营地喝到的更好更清冽,当然酒精的含量可能也要更高些。店家不知是用什么方法,这啤酒的温度比室温的低,陶杯拿出来的时候杯壁外还沁着细细的水珠。 肉也是好肉,羊肉肥而不腻,汁水丰富,又没什么膻味。伊南顿时觉得这啤酒加撸串成为人类社会中最为经久不衰的娱乐休闲活动——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还没等她向身边的吉尔伽美什说出这个评价,只听一连串的鼓声响了起来,她昨晚在营地听过的那种拨弦乐器也同时响起—— 但是这一次,那种类似班吉琴的乐器竟然有了五声音阶:乐师手里拨动着的琴弦,竟能发出后世五声音阶才能组成的各种调式。伊南真的很想过去把乐师的琴借过来看看。 吉尔伽美什在伊南身边,见她听得出神,懒洋洋地说:“西帕尔没有这样的琴吧?” 伊南摇摇头。 吉尔伽美什顿时得意了,好像他总算压过了伊南一头。伊南不理会这种孩子气的得意,全神贯注地听着乐师奏乐,甚至还自己伸手跟着打打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