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闻清潇似乎没有察觉到虞归晏的异常,目光仅是自她身上一扫而过,而后看向知杏,虚抬手道,“不必多礼。”而后,他又温声问道,“乔二小姐可还好?” 知香瞧着闻清潇询问虞归晏,以眼神迅速地扫视了虞归晏一遍,确认她毫发无损之后甚是贴心地退开了些。闻世子是小姐未来夫君,若是能让闻世子多怜惜小姐一些便再好不过。 闻清潇的声音温和,全然不同于初见那日他对待乔子安的礼数周全却疏离。 虞归晏下意识地便抬了眼,旋即便撞入了一双清透关怀的眼中,与那日似能照见人心底最阴暗、教人生惧的清冷目光全然不同。 因着感觉太过不同,此刻的目光太和煦宁静,教人心安,她甚至险些沉溺在此刻他的目光中,良久,直到他再次开口询问,她才反应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方才直直盯着齐王世子看的举止,她忽地垂了首,连耳尖都微微泛红,须臾,她微抿了唇,道:“还好。” 虞归晏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被方才突兀砸落的花瓶给吓着了。闻清潇的声线越发和缓:“我观乔二小姐似乎很喜欢那莲花灯?” 虞归晏犹自沉浸在情绪里,闻得问话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的确很喜欢,因为她想把它送给闻祁。 闻清潇轻笑着朝她伸出手:“那我们便上台把它取下来可好?” 既然她要嫁给他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也许他暂时给不了她夫妻之谊,但他在有生之年会尽己所能地护她无虞,她心智有缺,她想不到的,他替她想,她想要的,他替她挣。 那是一只白皙修长、干净得纤尘不染的手。 虞归晏的视线往上,如芝兰玉树般的容颜便撞入了视线之中,不同于闻沉渊的蓬勃朝气、年少恣意,亦不同于顾玄镜的尊贵雍容、深不可测,闻清潇是真真正正的如匪君子、泽世明珠。 初见时生起的对闻清潇的惊惧,在此刻他的目光中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睛似乎就能够掌控一个人的情绪。 之后的事情便自然而然,毕竟原身心智有缺,如今有人愿意帮她取喜欢的莲花灯,她又怎可能拒绝?何况原身身为尚书府小姐,但到底也是懂得琴艺的。 她微抬眼,瞧向正专心抚琴、端肃清雅的闻清潇。闻清潇似有所觉,和缓温凉的目光撞入她的眼中,浅浅地朝她一笑,水墨丹青晕染了浅淡的色彩,扣人心弦。 情绪仿佛可以感染人,她不觉回以一笑,指尖的乐声也不由自主地缓缓流淌,也是在那一刹那间,身侧闪过一阵疾风,手腕蓦然一紧。 侧首间,目光相对那一刹那,她还是忍不住心脏骤然一缩,唇角的笑意蓦然凝固。 八载相守,十载错落。 他们之间纠缠了整整十八年。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过往如浮光掠影般自眼前一幕幕浮过,从最初他救她于水火,她视他若天神的小心翼翼,到他亲自教导她琴棋书画的欢欣情切,到她嫁于他时的恍若梦中,到乔青澜归来后他的种种怀疑,再到他为了乔青澜的一面之词而选择逼她至死...... 杀人不过诛心,数年深情不过一句“莫胡闹!” 最终,过往的一切都归于沉寂,化为虚无,一如她紧缩之后沉寂到荒芜辽阔的心。 穿透十载的厚重岁月,她第一次深望进那双深不可测的墨色凤眸中,与曾经的清冷莫测不同,今日她竟是隐隐看出了那平静之下的波澜起伏,似隐忍、似哀恸。 可她却再感觉不到心底有任何的波动,爱也好,恨也罢,十数年的纠缠不休仿佛都在那长乐院中的等待与这十数日的轻快中消散了个干净,面前的人再牵动不了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顾玄镜紧握住虞归晏的手腕,目光紧锁在她的脸上。国色天成的容颜陌生到了极致,连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中也毫无爱恨,唯有惊愕。可那琴音分明如此熟悉,唯有她会这般弹奏。 是她回来了吗? 第28章 请镇南王自重 弦音甫一断,四下人群便吵嚷纷纷。本来虞归晏与闻清潇上斗琴台已经够令人惊愕,如今顾玄镜竟又直接闯上台压住了虞归晏的琴弦,琴主不是没想过去拦顾玄镜,可还未走近便被他一身的威压震慑,再不敢靠近半步。 见琴主都不敢再靠近,众人更是议论纷纷。虽然众人大多都不认识台上三人,但三人气度出众、容貌更是宛若天人,这也贴近了话本子中的风月传说。 眼见着人群越聚越拢,虞归晏的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却也并未开口。 顾玄镜的视线一寸寸沿着虞归晏的轮廓描摹,良久,他轻抬手便要抚上她的脸侧:“安乐,是你吗?” 还不等他的手触及到她的脸颊,便有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挡在了两人之间。闻清潇的声音是不同于以往的清寒:“镇南王殿下!” 顾玄镜有片刻的愣怔,似是不懂闻清潇为何会突然护在虞归晏身前。闻清潇便是在这一瞬间揽住虞归晏起身,又把她护在了身后。待得顾玄镜反应过来,看见的便是闻清潇微低头与虞归晏低语的模样,不知说了什么,她仰首朝他微微地笑了。 分明还不能确定白衣女子是不是安乐,可他却莫名觉得刺眼得很。 他走近一步,嗓音低哑地唤道:“安乐。” 闻清潇清寒的声线更凉:“镇南王殿下怕是认错人了,乔二小姐非是你口中的安乐。” 虞归晏配合地轻点头,更往闻清潇身后躲去,原身在闻清潇面前是个心智有缺的痴儿,遇见这种事情多半是会躲起来。 可她没料到,她的行为激怒了顾玄镜,他的目光骤然凌厉:“闻世子,本王在唤本王王妃,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王妃?”闻清潇微转过视线去看身后,他的身后唯有被他护住的虞归晏,并无镇南王妃。 虞归晏也状若懵懂地跟随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而后迷惑地看向他。他轻抚了抚她的秀发,低笑道,“王爷说笑了,孤身后唯有孤未过门的妻子,何来镇南王妃?” 更何况,世人皆知,镇南王妃早已过世十载。 此言一出,顾玄镜周身的气息骤变,连台下隔得近的人都不免受到了波及,纷纷后退。闻清潇低声向虞归晏道了一句,便将她完全护在了身后。 闻清潇未过门的妻子?仅仅是想到她可能附身在他人.妻子的身体上,他便心痛如绞,可闻清潇的话到底是提醒了他安乐已逝的事实,他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失态了,寒凉的语气稍和缓:“本王有些事想问乔二小姐,还请世子通融一二。” 闻清潇却是笑:“她有些累了,想回府邸休息,也请镇南王体谅一二。” 虽然不知晓为何镇南王将她认作了镇南王妃,但无论如何,哪怕镇南王无意伤她,可她明显排斥镇南王的接近,他便不会让她单独面对镇南王。他护着她,与顾玄镜微颔首后便要离去。 顾玄镜旋即便要去抓住虞归晏,闻清潇立时握住虞归晏的手把她带入了怀中,躲开了顾玄镜的靠近,一向温凉的语气染上了霜寒:“还请镇南王自重!” 顾玄镜毫不迟疑地便要再动手:“何为自重?她是本王王妃!” 言语间,两人之间已是剑拔弩张,眼见着便要动手,追过来的风间琉栩却是立时拦住了顾玄镜,压低声音呵斥道:“玄镜,够了!” 暂时压住了顾玄镜,他又转首看向相拥的两人,眼底闪过不明的光芒,语气却是歉意的和缓:“世子,乔二小姐,今日玄镜饮了些酒,又听到了乔二小姐与王妃相似的琴音,这才将乔二小姐错认为了王妃,还望二位见谅,改日待玄镜酒醒,定登府致歉。” 原来问题出在弹奏的琴音上,虞归晏广袖下的手攥紧,是她大意了,她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顾玄镜还能听出来她弹奏的琴音。 闻清潇面色稍霁,只匆匆与风间琉栩寒暄了数句,便与虞归晏离开了。 眼见着虞归晏跟闻清潇离开了,顾玄镜眼中蓄满山雨欲来的暗沉,她怎么可以随闻清潇离开! 他绕开风间琉栩,便要去追。风间琉栩却是趁着他不注意间点了他的穴道,便带他离开了斗琴擂台。 四人来去匆匆,不过是几息间便没了人影,台下人群却是议论了开来,毕竟虽然大部分人不认识四人,可到底有少数人还是认得的。 素心斋二楼雅间,风间琉栩点燃了凝神香,却并未解开顾玄镜的穴道。 顾玄镜脸色沉郁,声线寒凉:“琉栩你解开穴道,我要去找安乐!” 他不能放任她与旁人离开! “玄镜,你失态了!”风间琉栩沉声提醒道,他没想到玄镜竟然会仅是因为乔二小姐与虞氏肖似便失态到这般程度,到底是他低估了虞氏对玄镜的重要性。 顾玄镜何尝不知晓他方才完全失控得不像自己,可......“可她可能是安乐!你说过,人死之后有借他人之身复生的可能,她身上的气息,她弹奏的琴音,都与安乐一般无二!” “便是她真是死而复生了,你现在的举动只会吓到她!”风间琉栩厉声呵道,“更何况,之前那些教训还不够吗?” 之前不是没有出现过肖似虞氏的女子,更甚者有与虞氏音容笑貌、脾性都极其相似之人。可每一次到头来都不过是他人的一场算计,一场错认一场空。 顾玄镜一怔,猛然想起十年间出现的种种与安乐相似的女子,终是涣散了语气:“十年了!她是最像安乐的一个人!”良久,他缓缓阖眼,遮住了眼底的沉痛,“我便是害怕错认,所以不敢亲易接近她,我无法原谅自己错认安乐,更害怕安乐因为我的错认而再不愿见我。” 他又何尝不知这次又可能是一场算计,可他等太久了,而今日的那个女子也太像她了,不是音容相貌,而是神韵仪态的肖似,与安乐的身影完全重合,因此她与闻清潇离开,他才会失控到不能自已。 风间琉栩想起离去的两人,不觉蹙眉:“你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跟上去,我认识乔二小姐,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若真是她,我们从长计议也不迟。” 也许玄镜沉浸在情绪之中未曾注意到,可他却看得分明,乔归晏对玄镜的举动没有半分排斥与不喜之外的情绪。更何况,乔归晏是齐王世子未过门的妻子。 若乔归晏真是虞氏,他眼底神色一沉,只怕是劫不是缘。此刻他倒是希望今日又是一场局或者只是一个巧合,而不是真的虞氏回来了。 ** 虞归晏甫一回到府邸便换下了今日所着衣衫,让知杏拿出去烧掉,被顾玄镜碰过的衣衫,她不想再碰! 想起先前顾玄镜种种行为,她不觉冷笑,八载相守,他向来是不动声色间运筹帷幄,她从来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又何曾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便是为了乔青澜,他也未曾变得这般不像他,如今又何故会为了她疯狂固执至此? 她想不通,猜不透,也不想再想,他如何已经与她无关,只是......如果顾玄镜一直这般纠缠,只怕她会有不少麻烦。 待得静下心不再想顾玄镜之后,她却忽然想起来齐王世子,想起了两次见面完全不同的眼中神色。 想起今日齐王世子眼中的关怀温和,初见那日的惊惧渐渐消散,最终定格在和煦的暖意上。 ** 风间琉栩告知完所有有关虞归晏的事情,便见顾玄镜周身气息越发沉郁,清贵尊雅的面容隐绕一层寒意,薄凉的声音更似覆彻骨寒冰:“她过几月便会与闻清潇完婚?” “......是。”风间琉栩道,“六礼已过完五礼。” 顾玄镜端着茶盏的手微一收紧,瓷白的茶盏立刻出现层层裂纹。 风间琉栩不由得提醒道:“可她不一定就是。” “可若是呢?”顾玄镜倏然抬了眼。 风间琉栩哑然,若乔二小姐真是虞氏,只怕......静默片刻,他道:“无论如何,你不要轻举妄动,乔二小姐毕竟是齐王世子未来正妻,便是她真是你的王妃,闻氏又如何会信这等荒谬之事?” 他斟酌着道,“过些时日便是乔老太君寿辰,你带上闻祁与长说,乔二小姐若真是她,不会不在意他们。” 顾玄镜目光骤然一凝:“我险些忘了,她......便是不再在意我,”想到这个可能,他不觉顿了语气,只觉心底溢满惶恐,“也该是在意闻祁与长说的。” ** 虞归晏因着躲避顾玄镜,第二日并未出府邸。未时,她正在软榻上歇息,知杏却是抱着一个锦盒跑了进来,锦盒中是一件月牙白的长裙。 她指尖捻着上好云锦制成的月牙白长裙,问道:“谁送来的?” 知杏道:“是镇南王殿下。” 虞归晏倏然厉了神色:“镇南王亲自送来的?” “是。”知杏点点头,反应过来虞归晏问的什么,又立刻摇头,“不......不是。” “是,还是不是?”虞归晏蹙眉。 这次知杏用力地摇头:“是镇南王殿下身边的顾大人,好像是叫顾......”她瘪瘪嘴,小声地道,“奴婢也不记得是谁了,只是送礼的大人说,这是镇南王殿下为表昨日错认冒犯之失,特意送给小姐的礼物。” 虞归晏“啪”地一声合上锦盒,顾玄镜信了昨日是错认了? 她微眯着眼沉思,又见知杏眼巴巴地望着她,凉声道:“放下去吧。” “......是。” 待得知杏离开后,虞归晏又静坐了少顷,顾玄镜觉得自己错认了最好不过,可她又隐隐感到不安,昨日里他的固执疯狂真的只是醉了酒吗? 不得而知。 这个疑惑,一直持续到了乔老太君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