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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她也无法肯定自己对钢琴到底是厌烦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 但是那些和钢琴有关的记忆和情绪,却牢牢地镌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其中最为深刻的,是她病情渐渐严重,她的意志拼命挣扎却无法在琴键上弹出一个音符的时候。 那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无力、绝望、痛苦,托绝对记忆的缘故,她永远也无法忘记。 今天她也永远不会忘记。 从这里离开后,此刻的失望会在今后的每一天里提醒她再也不要相信他,再也不要等他。 岑溪说得对,她不应该相信他。 那些普通人过一段时间就会忘记的不愉快的回忆,根深蒂固地长在她的脑海里,随着时间的积累,回忆越来越沉重,压得她无法呼吸。 所以她总是本能地回避着与人相处。 她不想失望,不想受伤。 其实,她并非刀枪不入。 岑念从琴键上收回手,转而打开了三角钢琴的琴盖,漫天乱飞的针雨立即向着年久失修,早已失去光泽的琴弦上飞去。 她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轻轻披在支起的琴盖上,让垂下来的那部分衣服正好挡住被风吹来的细雨。 岑念拉出琴凳坐下,双手慢慢抚上冰凉的琴键。 第44章 在从墓园到上京六中的路上, 一路飞驰的岑溪遇上了第三个红灯。 在等待红灯过去的时间里, 他侧头看向一旁始终没有亮起的手机, 看了很久。 初春的冷雨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接二连三地晕开, 势头越来越大。 从墓园一直追到市区的黑云越来越近, 越来越低, 暴雨将至, 而悬在半空的红绿灯依然亮着红灯, 刺目的红色, 仿佛永远也不会褪去。 整洁的车中落针可闻,安静得仿佛坟墓。 岑溪忽然呼出一口长气。 他伸手扯松了脖子前的领带, 双手握住方向盘, 脚下油门一踩,猛地从排成长龙的车队里斜冲了出去。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纯黑色的布加迪威龙冲过红灯和十字路口, 疾驰在宽阔的大马路上。 红灯之后,前路畅通无阻。 他把刺耳的喇叭声和冷冰冰的春雨扔在身后,面无表情地将油门踩到最大。 十三分钟后,岑溪在路边下车,快步朝不远处的六中校门走去。 校门前空无一人, 铁门也已经拉了一半, 远处露出一个塔尖的塔楼显示着时间已经临近八点半。 没有在校门前见到她, 在岑溪的意料之中。 雨中有悠扬动人的钢琴声, 在岑溪的意料之外。 他本应该转身离开, 却在不知名的冲动下逐渐走近六中校门。 他离校门越近,也就离琴声越近。 岑溪踏进宽阔的六中校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眼帘。 在她身边,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颜色。 漫天冷雨中,少女身穿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背脊笔直地坐在一架白色的旧钢琴弹奏。 她浑身湿透,内衣的影子隐隐约约从白衬衫中透出,原本该为她防风保暖的校服外套搭在琴盖上,保护着琴弦们不受冷酷的风雨所侵。 除了充斥整个世界的雨声和琴声,他仿佛还听见了她心中的声音。 是和她的琴声一样,掩藏在冰冷下的温柔声音。 那扇被他紧紧闭起的心门,在温柔的琴声下微微震动。 岑溪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他怔怔地看着冷雨中弹奏的少女,落下的步伐踩碎了脚下水泊的平静,也打破了自己心中的平静。 岑念弹奏着她母亲最爱的奏鸣曲,从一开始的生疏忐忑变得越来越熟练流畅。 这些音符像是刻在了她的灵魂里一样,即使换了个身体,她也能毫无障碍地重新掌控它们。 在她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时,有什么东西忽然落到了她的肩上。 岑念下意识抬起头,发现搭在身上的是一件黑色的西服外套,一个身影紧随其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岑溪解下手腕的腕表,咔嗒一声,轻轻放于钢琴上。 雨滴很快浸湿了这块价值不菲的名表。 他瘦削的十指落到黑白琴键,下一秒,弹出了和她相同的音符。 岑溪弹得又快又专注,熟练的动作显然不是一个初学者。他会钢琴,而这一点,无论是日常接触还是原著小说中,他都没有暴露过。 岑念的十指在空中顿了顿,接着弹起了《f小调幻想曲》。 这是舒伯特最负盛名的四手联弹作品。 岑念一方面是想测试他的水平,一方面,她不得不承认,她心中还带了些偏不让他如意的气恼。 岑溪的音符只是停了片刻,跟着就接上了岑念的节奏。 四手联弹,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彼此和彼此的琴声,旧钢琴顶盖下的击弦机和夜空下的冷雨一同飞舞。 昏黄的灯光照亮他们沉静的世界。 冷雨激发了岑溪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热烈的柑橘和红胡椒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鸢尾的冷感,如同一道照进恬静花园里的月光,在树影婆娑,满地辉映中包裹了她。 岑念不由自主朝身边人看去。 岑溪弹着琴,面无波澜。 雨水从他纤长的睫毛上滴落,他眼中落寞的神采,也像一道孤独又寂寥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