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小院
不待众人反应,祁则剑光已起,天光破晓般割开那道魍魉黑影。 被妖影附身的人终于解放,他惊恐地看向周围,冲自家师尊伸出手:“师尊,救命,救命!有妖怪要杀我!呃……” 一口黑血自他的口中喷出。 他的七窍六脉都被妖气侵蚀,此时妖气一走,已然心神俱灰。 这名弟子,就在这仙盟大殿中,活生生地死了。 甚至来不及运法相救。 “老九!”剑修痛哭一声,绝望道:“叁个时辰上山时,本座还与弟子论道谈天,怎会如此?” 众人不敢多言,一时间只剩下人人自危的恐慌蔓延而开。 能在仙盟的地界,他们所有修士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附身,这是何等诡谲难料? “玉寰尊人?您也没有发现吗?”有人呆愣问。 祁则抿唇不言。 这沉默等同于回答,大家只差嗟乎一声,各自奔散了。 但祁则不能倒下。 他轻咳一声,再度出言稳定人心:“本尊匆匆赶来,发觉此人身上有异,只当他所修功法特殊,并不言破。” 祁则在空中写到一道符咒,灵气由他的手汇聚成点点璨金色。 “这是一道驱妖诀,本尊布授各道友,还望各道友小心为上。” 他自创的法诀传入所有人的脑海,祁则不禁喘了口气。 布道授法,都是极其消耗灵力和精力的事。 此时祁则随手就来,众人大为震惊,一时不知如何感谢。 “人族有您,实乃人族之幸。”清逸真人率先起身行礼,递上一枚灵丹说:“还望玉寰尊人保重身体。” 盟主一提醒,大家才发现祁则气息虚浮,并不圆满。 但没有人过多在意,只当他是临时授法累了。 之后行兵布阵的事,就交由一直统领修行者的仙盟盟主了。 祁则在一旁听了会儿,不时颔首点头。末了,清逸又叫皇都特使,讨来一份妖族进攻的粗略地图。 各门各派划分了狩妖范围。 最后,清逸指着妖潮压境的东疆说:“此地地势凶险,灵脉虚疲,妖气极浓,一般修士只恐有去无回。还望玉寰尊人前去狩妖。” 祁则抬了抬眼,并不挑剔。 东疆虽不是高耸山川,但丘陵峡谷无数,人族难以繁衍生息,却极适合藏污纳垢,供妖族筑巢藏身。 若非修为至臻,擅自进入,只恐折损在那。 “本尊知晓。”祁则点了点头,正要走,皇都特使却拉住他。 “我有一言,不知各位大能可否回答?” 特使曾经是个护国将军,这些年越发苍老,已不能骑马上阵。但他仍然想为人族出力,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妖族韬光养晦不假,但我人族与众宗门大能,也不曾懈怠分毫。除却天下百姓皆知的鬼门,可还有哪些异变机缘,我等未曾发现,让妖族攫去?” 除却鬼门之外的机缘? “笑话,难道你要说天道偏心妖族,施恩布惠,天要亡我人族吗?”有人气愤不已。 “特使说的没错!有些问题被人族忽略了!” 这时,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出现。 只见吴双一直混在侍女的队伍里,此时急忙跑出来,冲所有人叫:“大家难道没发现,叁百年前半妖增多,凡人圈养半妖为玩物药引,用以延年益寿。可这百年来,半妖减少,这难道是凡人不愿意多吃些半妖吗?” 这等食妖之法,着实污裂。 皇族特使脸上一阵青白,修士们也不开口。 祁则握拳在袖,但吴双铁了心将话说明白。 “半妖,那就是人与妖族生的杂种。这些天我已周游天下,问遍了行此法的人,查到是叁百年前,一批白尾狐下山出世,与人淫乐,这才多了半妖。如今半妖少了,便是这白尾狐少了!” 大家一头雾水。 狐妖性淫,一窝多子,虽然曾有九尾狐王出世,但大部分小狐妖也不过是妖族之中的玩物。 白尾狐,其实算不上特别稀罕。 “传闻白尾狐天生奇异,怀的子嗣可得父母祖辈的修为灵根,但这话只是传说,妖族之中也是半信半疑。”有擅长御兽的宗门开口道:“凡间不是有一出戏,讲的是白尾狐与修士人妖不伦,生了个天生奇才的孩子。” 嗤笑声此起彼伏。 若白尾狐真有如此能力,哪还会下山,与凡人生了那么多半妖?早就被两族抓起来圈养,用以延续血脉传承了。 “还有别的吗?” 祁则倏然开口,盯紧吴双问。 吴双叫了声师尊,眼眶发红,无力地摇了摇头。 “散了。”祁则摆手道:“本尊与灵山弟子稍作商量,明日大比,诸位尽兴即可。” 毕竟明天还有一段可以凝聚灵气助人修炼的灵宝树枝要争呢。 祁则走出门,身后的清逸真人忽然叫住他。 “玉寰尊人,说起白尾狐,您应当是最熟悉的。”清逸真人追上来,小声道:“您今日千娇万宠的那徒弟,不就是个白尾狐的半妖?真有什么奇妙之处……” 祁则坦然地转身,回头与他对视。 漆黑的眼眸越发深邃威严,祁则笑道:“盟主今日也见了,那半妖天资愚钝,只有一条尾巴,连您的灵气修为都分不出来。若她真有奇特之处,便是本尊与她有缘。” 清逸不疑有他。 方才他派手下去看了,那半妖真的痴痴傻傻,妖族都要压境了,还在和师兄一起吃点心,一副天真无邪的傻样子。 “缘。”清逸将这个字放在唇齿之间仔细品味,问:“究竟是何种缘分,让您对她爱护至此?” 祁则平静道:“缘之一字,最是虚无缥缈,是福是祸,且问天意。” 年年很认真地在替闫子阳守关。 她本以为闫子阳只是稍作冥思,哪想屋外天光变幻,似是有雷劫将至。这下真成守关了。 她知道,闫子阳苦心修行,是灵山弟子的楷模。 大比之前突然渡劫提升,虽然奇怪,但以他全力以赴的性子,倒也合理。 年年知道自己修为不行,只能装装样子,真要出了什么事,她还是立刻扛起入定的闫子阳逃跑比较好。 “师父快回来呀。” 年年心下焦急,忍不住出声轻唤。 不过几声,闫子阳便睁开了眼。 一道璀璨流光自他的眼中闪过,他呼出一口浊气,犹若新生。 天上的雷劫未至,竟成了一阵灵雨。 “我已结元婴,并非孤军而战。”闫子阳不愧为灵山培养的传承人,亦是天道宠儿,他对年年笑道:“师兄会保护好你。” “恭喜师兄!” 年年正开心,门开了。 “师父师父!”年年开心得跳起来,捧起糕点盒跑到门边,忍不住对祁则摇尾巴:“年年有大喜事要告诉师父,师兄他结婴了。” 祁则很是惊讶。 他看向闫子阳,发觉他脸颊微红,低下头之后又抬起,一片坚毅之色。 “心劫已过,凡情已去,是为大义。” 祁则衷心道:“闫子阳,灵山没看错你。” “多谢师尊栽培!”闫子阳对灵山感恩戴德,对祁则更是视若恩师,他屈膝跪拜道:“弟子日后必将以灵山为己任,护灵山安全,为人族出力!” “好。”祁则也不多话,牵起年年的手说:“如今妖潮已起,妖族压境,本尊要亲自赶赴前线除妖,灵山便交由你了。” 年年被祁则连夜带离了仙盟。 江南春景的星夜里,年年被祁则带到一处小院。 与倾风楼很像的清雅小楼,但总有哪里不同。 年年注意到门前栽的桃花树,水池里的小鱼,还有屋檐下的红灯楼。 屋内的床很软,铺了七八层丝锦褥子,放着两套红色喜服。 桃树很高,开了春便会抽芽开花。水底有青石苔,衣服上有薄薄的灰。 祁则打了个清尘决,一切都像新的一样。 “师父。”年年心思通明,立刻知道这院子准备了许久。 “你树长得不高不矮,你若性子野了,非要爬树玩,摔到花丛里,也不会多疼。” 祁则将云鹿剑放在一旁,拾起大红色的喜服,对照年年的身材比划了一下。 “衣服小了。”祁则笑了笑:“你长大了。” “师父。”年年走向他,握住他的手,紧紧的,不舍得再放开。 她叁百多岁了,此时有千言万语,开口却只剩下哽咽。 “没事的,别怕,别怕。”祁则将她搂进怀里,再也不顾师徒礼节,一下又一下地揉,心尖儿似的不放开:“我就在这,年年,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年年心口痛,但她怕自己开口,祁则也痛。 “师父想和年年成婚吗?”年年依偎在他怀里,“年年也想一直和师父在一起。” “自然是要娶你的。”祁则抚摸她的眼角,她的唇瓣,再到她那残了半侧的缺耳:“想了很久很久,待妖族不再祸害作乱,待为师永绝后患,便娶你为妻。” 不是道侣,是人间共白首的夫妻。 “这些日子,你就安生呆在这院子里,等我回来娶你。”祁则轻吻年年眼角的泪珠:“不用很久,马上就好了。” 祁则携云鹿剑离开。 年年独自留在楼中,发现楼里有许多挂件摆设,皆是修士争抢的灵宝。年年认不得究竟是什么宝贝,只当好玩。 她忽然想念起她缝制的那个娃娃,虽然沾了她的血污,但总归是她亲手做的。 是被祁则带走了吗?还是留在灵山了? 年年不得而知。 屋外的腥风血雨并没有惊扰到这处小院的清净。年年自己会照顾自己,每天做饭逗鱼,还学会了舞文弄墨。 某日,她摊开一张纸,往上头一条条地写。 ‘想与祁则成婚。’ ‘想等到桃花开放,尝尝新结的桃子。’ ‘想看雪,想看海,想学御剑,和师父一起在天上飞。’ 许久许久,年年又写下一条:‘成婚后,想见一眼母亲。’ 写完后,点点泪光砸下,将墨字晕染模糊。 原来,自己还是不想死。 年年抽噎着抹去泪水,开窗看屋外含苞的桃花。 她看见吴双和闫子阳一同前来。 “年年。”闫子阳一身黑衣,脸上满是坚毅,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祁则的沉稳威严。 他见了年年,终于露出怜爱的笑颜。 “果然在这里!”吴双喜出望外,她这两月一直在找年年。若不是偶然想起来上一世在祁则身死后,她曾经彻查祁则这些年的行踪,偶然注意到曾经在江南置办了一处小院却从未住过,她也找不到年年。 “找我有事吗?”年年紧张道:“是师父出事了吗?” 闫子阳急忙安抚:“没有,师尊这几月在前线杀妖数万,堪称神勇。今日前来寻你,是为别的事。” 吴双直言:“明日便是叁月叁日,鬼门大开之日。” 吴双早已将前世一切告知闫子阳,今日特意前来,就是为了看住年年。 明日,祁则身死也好,战胜也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年年去添乱了。 “师兄不放心你,特意前来看你。” 闫子阳往屋内走去,忽然发现此地灵气浓郁非常。仔细一看,竟然诸多宗门上报失窃的法器灵宝都在楼内。 “等等!师尊一生清正,怎么会做出如此事?” 闫子阳一时难以理解,但他临危不乱,思考片刻后说:“这事要通报给灵山。 传音石刚起,闫子阳话没说完,那头就传来副宗主暴怒的声音。 “这祁则是要造反了!到底是个捡来的野种!”副宗主用行将就木的声音命令道:“将那半妖畜生绑了,明日人妖大战,押他上前线,不许祁则对人族有任何异心!” --